笑看飞客戒与否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玉城篇.恍然当年

—— 北角断崖

谢钺与长断伏在石头上面，观察着崖底的动向。

那条小道很僻静，几乎没什么人经过人，两人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人影，正准备放弃的时候，一辆马车从道上驶过，不久后，这辆马车在长亭旁停下。

两人默契噤声，观察着马车上下来的人。

第一个下来的人是个侍卫模样的人，头戴缠棕帽帽，身着夜行衣，下车后先是扫视了一圈，接着才将马车里的那人迎出。

第二个下来的人大约是个商户，头戴白玉发冠，身着锦绣华服，一幅悠然自得的模样。

两人在长亭处落座，那侍卫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送到了商户的面前，稍稍停顿后，商户将那纸条展开。

纸条上的内容不得而知，但从两人的动作中，可以判断出他们的交流还算顺利。

稍时，那商户冲他比了个［五］的手势。

侍卫粲然一笑，向他行了个礼，似乎在表示交易达成。

长断不再观察两人，他慢慢的挪到石头后面，对谢钺说道：“你我再去那条道上看看，说不定还有发现。”

谢钺点头，与他一同退到林中。

天色已暗，两人走了许久，直奔山头，一路上却并未发现什么线索，本打算终止行动，返回万福堂的时候，却见对面山中显露火光，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还有唢呐奏响。

“累吗？”长断问道。

“可以支撑。”谢钺冲他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无言，却坚定了脚下的步伐。

从山头至山脚，又到山腰，两人几乎用尽了力气，眼看唢呐声越来越近，两人便打消了休息的想法，继续顺着山路向前。

“兄…兄…兄长，等等我，慢点。”谢钺靠着枝干，大口喘息着，整张脸都泛着红光。

“你在此处休息便是。”长断说道。

“不……”谢钺擦去额头上的汗珠，“都到这里了，哪有退却的道理。”

说着，谢钺便扶着树枝上了断坡，此处位置不错，可以看见那一行人的行动轨迹。

“兄长，来。”他低声说道。

长断点头应下，立马爬上断坡，与他一同隐蔽在灌木丛中。

不远处火光悦动，照亮山路，唢呐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响彻深山，带头的人身披孝服，头戴纸幡，手里握着两柄降魔杵，风吹过时，依稀可以听见清脆的铃声。

“那是什么？”谢钺问道。

“一种镇魂安魄的法器。”长断答道。

两人又瞧了许久，那行人进入山洞后，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出来，等他们走向回去的路时，唢呐声已停，取而代之的是洒满山路的纸钱与符箓。

确认他们走尽后，谢钺与长断这才探身而出。两人顺着那条纸钱路，一步步走往山洞。

洞内的火把还未熄灭，散发着微弱的火光，洞壁内画着几道符文，地上是用朱砂画成的法阵，每个针眼上都插着镇魂钉，围绕着他们四周的是十几个字，那是民间用来祈祷逝者早日超生的。

［逝者已矣，魂归幽冥

超脱尘世，永享安宁］

长断蹲下，用指尖沾取了一点朱砂，放入鼻尖嗅了嗅。只是这么嗅了两下，他便从这股味道里察觉出熟悉的气息。

和在石梅坡闻到的曼陀花瓣的味道很像，不，应该说一模一样。

他摩挲着指尖，将朱砂拭去。

谢钺俯下身，也准备学着他的样子一试，却被长断及时制止了。

“还记得你在洞里闻到的味道吗？就是它，这种味道有致幻作用，别靠近。”

“既然如此，兄长你无妨吗？”谢钺担忧的瞧了瞧他。

“暂时没什么问题，罢了…看来线索只能到这了，你和我先回去……”

长断起身，眉头微蹙。

“只是……”

“嗯？”

“看来……事情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

—— 石子坡

应星与引书背靠石壁，两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石子道上的状况。

井口处围了不少人，头领正提着鞭子驱赶他们劳作，场面实在让人不忍去看。

其中不仅有年轻男子，还有不少老弱妇孺，鞭子抽打着她们的后背，她们背上的肋骨清晰可见，铁链刮擦皮肤时，留下一道又一道的新痕。

不少孩子跟在队伍后面，脑袋低低的垂着，脸颊两边饿的凹陷，每个孩子看起来都干黄肌瘦，脖子上被拴着重重的铁块，有些孩子走的略微慢了些，便会被头领提溜着甩到石堆上。见到这副情景，两人心中自然愤懑，却也不敢擅动。

“师兄，那片水湾是做什么的？”

应星指着远处那处水域，那里四方开阔，中间有处阁楼，却无道路可以通行，只能搭乘船只过去，如此封闭的环境，忽然出现这样格格不入的场景，的确惹人注目。

引书随之望去，见水岸边围了不少工人，似乎在积极的讨论着什么。

“是想迎接什么人？还是在计划着什么？她们说的那个新来的头领会不会就是陵云府的那个面具人？如果真的是他，他到底想做什么？榨取钱财？扩大势力？或者还有什么别的缘故…”引书在心里暗自猜想，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被思绪填满，一点缝隙也没有了。

“师兄？”

“你怎么了？”

“引书师兄？”

听到应星的声音，引书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半忧半愁的说道：“或许是某个大人物的住所…”

“不过……”

“如何？”应星抬眉看着他。

“没什么，先回去。”引书起身，转向归路。

“也不知道长断师兄那边的进展如何了，说起来还真是让人担心。”应星走在后面，张望着北面。

“从前和如今相较，他竟分毫未变，如同顽石一般，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阁主他老人家操了不少心啊…”

引书暼向它处，眸光微微，眼底却多了几分好奇。

“是吗？我竟不知他有如此心性……”

“自然，师兄的好处是富有正义，待人赤城，但凡事喜欢强出头，又太过于心软。所以，他办过的案子是最多的，受伤也好，艰险也罢，师兄似乎从不抱怨什么。”应星揉了揉酸胀的脖颈，“不过…藿阁主从来不喜欢他这样，也不知道为何，他总希望长断师兄一直待在山上，曾经为了长断师兄偷偷办案，还把他关在静心室半个月，我在想，若是长断师兄这次久久不归，迎接他的大概就是藿阁主亲自动手了。”

“…………”引书听后，竟想到了许多过往的故事。

“他的性格其实并不性格游走江湖，师兄你也很清楚吧。”应星停了动作，眼中流露着冷静而漠然的气息。

“……是那位阁主的授意？”引书转身，面向应星。

应星听后，轻笑一声，说道：“与藿阁主无关，与师兄你也无关，我只是不信任某个人，你们选择的那个人，他真的拥有与实力匹敌的野心吗？他的心志能坚持他陪你们走完这段艰险莫测的道路吗？经得起诱惑和考验吗？”

“我不想看你们二位一头栽进坑里，可我的经历告诉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刚认识没几天的陌生人，巧言令色，口蜜腹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吧。”

一阵寒风刮过，勾起引书的发带，当它飘入眼前时，此时此刻，他想到的画面竟然不是今时今刻，而是从前，那个如雨兰般潮湿的气候。

那个人，站在城墙上的画面。

他的目光很沉着，回答很坚定，几乎没有犹豫的便将自己的人生送入一个无法预测的境地。

是他将他带入这片险境的，如果没有当时的冲动，或许长断如今应该在山上教导子弟，安心的做他的大师兄。

微雨在此刻轻轻落下，如同预料到了那样，他沉默着向前走，既没有回应应星的话，也没有再说其他的东西。

回到万福堂的时候，长断早早的便在门前等候，他手持一把纸伞，身边的谢钺提着灯笼，见到他们归来，两人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引书与他擦肩而过时，脸上的神情略显沉重。长断觉察出他的异样，立马将纸伞收起，跟在他的身后，两人就这样入了屋内，一片漆黑中，引书顺手想去捡蜡烛，动作却忽然停滞在了空中，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发生什么了？”长断靠在墙边，眉间隐隐有些担忧。

“………没什么。”引书深吸了一口气。

“我平安归来，你不高兴吗？”长断垂眸，移步走向他。

“长断。”引书揉着眉心，嘴唇颤抖，似乎想说些什么。

或许该用如鲠在喉去形容，现在，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嗯？”长断歪了下脑袋，笑着看向他。

引书没有看他，而是背过了身子，他闭上眼睛，握紧了拳头，在那如翻江倒海般涌动的情绪中，那句话终于还是从齿缝中脱口而出。

“到此为止吧。”

“什么？”

“你回到悬月阁做你的大师兄，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吧，往后江湖路上，我一人独行便可，然后……”

“…………”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长断眉间紧蹙，脚步却丝毫没有迟疑，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引书，开口说道：“然后你就要一人背负那些吗？引书，我不是傻子，我知道我的能力不足，我没有你那么聪明，那么有才，我知道一直都是你包容我，帮我度过那些难关。”

“或许我真的是你的累赘，但是……”

说到这里，长断眼中竟溢出了泪水，他捂着脸颊，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怎么也克制不了。

“我不想就这样分开，偶然与你相识，我万分庆幸，或许像你说的那样，就这么回到悬月阁也很好，不用为江湖琐事而烦忧，不用一觉醒来就算着时辰，不用辛辛苦苦的赶路……”

他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衣领，却落入了引书的眼底，看着他发酸发红的鼻尖，哽咽的说着自己的心声，如此诚恳的挽留着这份情谊，引书的心中仿佛有什么正在升腾，呐喊着要喷涌而出。

“无论是处事方法，还是拖沓的行动时间，或者是诗文，算数，乐器，我都会努力学习，能不能……”他抹了一把泪水，抽噎着说道。

本来他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就是呜咽声，反而让引书笑了出来，瞧着他一脸忧伤的样子，引书叹了口气，温声道：“长断，你要会这么多，我该如何立足啊？”

“又不是去考状元，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到时候你成了我高攀不上的人，我该如何才能见长断大人一面呢。”

听到这些，长断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种惊讶在不久后便转为了欣喜。

“我……”

他开口，想说出真心话。

不知是不是某夜的风重新吹入了他的心底，他微微一笑，转头说道：“你不是那种意思就好，我可是很珍惜你这个朋友的，引书，往后江湖上，还得劳烦你多费神呢。”

引书微微一愣，很快的，他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我也很……”

还未说完，一个小女孩便跑了进来，她冲两人笑了笑，指着柴房的位置说道：“东华姐姐喊你们吃饭了，今天做了上好的叫花鸡，可香了。”

小女孩嗅了嗅味道，一副沉醉的表情。

“正好，饭桌上得跟她们说说今日发生的事情。”长断笑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引书抬起脚步，与他一同走向室外。

“三两句话说不完，待会仔细说。”

长断来到门前，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不禁赞叹了几句。

“引书，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学学做饭？这样的话…”

“嗯？”

“…………”

长断笑着低下头，眼神却停滞了许久。

稍时，他恢复神色，说道：“这样的话，以后江湖路上，就不会经常饿肚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