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被吓到了?”
闻言,禹疆眼底眸光流转,神色复杂:“我只是觉得,故事里的小女儿,一个人过得很艰难,也不快乐。”
就像是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失去自由,只能遥望,想要展翅高飞,却在牢笼里无路可逃,最后变得郁郁一生。
没有人想要这样活。
明芳笑容浅淡,“难吗?是苦吧。”
她垂着眼帘,唇线抿得很直,目光中带着淡淡的落寞,漆黑隐晦,里面的情绪慢慢变浓,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明芳永远记得那一次,那一次……是李丹端成为太子的第一年,也是她刚满十三岁的那一年。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丹端。
一个……疯子。
本来,按照礼制,她未嫁去东宫前,他们二人是不得相见的。可李丹端是个什么人?他顽劣成性,什么不能做的他偏要做。他自知在明府不能太过放肆,于是便趁着那半月之期,嬷嬷们来府上教习那天,一个人扮作随行的宦官也来了明府。
李丹端偷偷摸摸来了明府,却无人知,就算有人知道了,他们也不敢说些什么。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说来李丹端这太子之位,也是一场笑话,晋国谁人不知他的德行品性,从小荒淫无道,整日饮酒作乐,奢侈成性,偏偏如今的大晋天子只剩下李丹端这么一位儿子了,否则谁做太子不比他做太子好。
皆是命数,皆是天命。
那次的半月之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盛大隆重。明芳亦是头一次见来了那么多人,只是她从来都是没得选的那一个。她就独自一人在第六层等着,坐着,看着那么多人在她面前进进出出,人来人往,他们搬来了两个极大的四方匣子,放下时的声音是那般沉重。
外面大雨磅礴,青石板阵阵清脆。
天暗淡下来,明芳看着一扇扇门窗被关上,而扮作宦官模样的李丹端走到了明芳面前,那时她不认得他是谁,只觉得他笑起来,面目十分可怕,那会明芳便忍不住想,宫里面的人,是不是都这样?都这样可怕?
如果是,那她不要变成这样。
她只能是自己,是明芳。
还没等明芳从思绪中拉回来,一只冰冷的手用力地掰起了她的下巴,迫使明芳抬起头,眼前是宦官被放大的脸,他脸型较长,微微眯起了眼,狭长的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着有几分慎人,明芳蹙着眉刚想呵斥,便听到他漫不经心地说:“你就是……父皇为我选中的太子妃,明家六小姐,明芳……”
他另一只手缓缓抚着明芳的脸颊,嘴里每说出一句话,明芳的心便往下坠几分,抖着身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人是极美,模样也不错,是本宫喜欢的美人……只是可惜,还是个雏。”
“什么都好,就这一点,孤不太喜欢。”话落,他便松开了明芳,眼中隐隐掠过几分可惜。
而明芳却有些呆滞,傻傻地坐在地上,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想不明白太子怎会在这?而心里更害怕的是——太子来此,是想做什么……
李丹端自是发觉了明芳心中的害怕,笑了,他极为温柔地扶起了明芳,“怕什么?今日有孤在,你什么都不用学了,只需好好看着。”
他命明芳坐好,明芳却坐立不安,两只手紧紧抓着衣角,只想快点逃离。可这闻雪楼第六层,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除了她自己又有谁会帮她呢?
没有人……只有她一个人。
李丹端拍了拍手,那些嬷嬷便散开了,分开守在四周,他回过头,冲明芳笑了笑:“别怕,孤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你,不会对你怎样。不过听嬷嬷们说,你这段日子里不怎么听话,她们教你的东西,你也不太愿意去学。”
“然后孤就在想啊,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若你以后嫁来了东宫,什么都不会可怎么办啊?难道要孤,手把手亲自来教你吗?”李丹端摇着头,脸上忽然挤出了一抹阴冷的笑。
“所以孤,为你想出了一个好法子。”
“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说着,有两名嬷嬷朝明芳走了过来。
明芳使劲大叫,可屋外的雨太大,根本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呼唤,无人能救她。她被那两名嬷嬷按在椅子上,不能动弹,也不准闭眼。
他就要她这样看着。
看着……看着他坐在床上,看着那两个极大的黑匣子里面,走出了两个人,两个女人。她们咯咯笑着,各有所姿,万千风情,她们乖觉地跪坐在李丹端身旁,娇媚的笑声混合着磅礴的雨点,一点点的,如巨石般击碎着明芳的心,他要她看着他们欢好,他逼明芳就那样看着,满室皆是纠缠、欢愉、混浊、呻.吟、与明芳冰凉的心跳。
那一幕幕,如刀刻斧凿般,生生刻在了明芳无助恐慌的眸中,李丹端的脸,白花花的身子,四不透风的墙,愈下愈大的大雨,被死死按住的双手,都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明芳。明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经受这些?自己又为什么又看到这些画面?她开始剧烈挣扎,她想要逃跑,她要离开这里,可那两个嬷嬷却死死地按住了她。
明芳只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拼命大叫,拼命哭喊着哥哥……父亲……她想要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能踏上这座楼,只要能救救她,她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那时,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她的父亲不会来,甚至可能是背后的推手,最疼爱她的哥哥,在巨大的权势面前,根本就护不了她。她只是家族,献给皇室的一颗明珠。
那短短的几个时辰,是明芳这一辈子都挥不去的阴影,永远永远,都无法忘却。
明芳越喊,越哭,哭得嗓子都哑掉了,他们却在床上闹得越来越来激烈,反而把她的哭声当成了一种乐趣。最后的最后,雨声停了,可这天还是阴沉沉的一片,被乌云笼罩着,暗沉到仿佛永远都不会亮起来,李丹端仅披着一件单衣走到明芳面前,冷笑着,“如今你心里可懂了,什么是真正的欢愉?孤想要的,又是怎样一个太子妃?你竟不愿跟着嬷嬷们好好学,那孤只好亲自来教你了。”
他抚去明芳脸上的泪,贴近轻声说道:“等你以后嫁过来了,也要像她们今日一般,好好服侍孤。孤期待着。”
“………”
那一日,李丹端说了很多很多,明芳却只一动不动地坐着,犹如失神般,没有一点反应,直到第六层一个人都没有了,李丹端与那些嬷嬷都走了,明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无法控制,捂着胸口开始干呕,泪沾湿眼睫,明明恶心极了,可偏偏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一日,明芳一个人在第六层从白天坐到了黑夜,还是明虎上来寻她,明芳才渐渐回神。她第一次在明虎面前崩溃大哭,她叫着哥哥,她求明虎带她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明虎心疼她,又气又愤怒,便偷偷带着明芳从后院离开,可一开门,父亲带着十几个奴仆早早的就守在门外了,跳跃的火把映照出他们每一个人的脸,明芳至今都记得他们的模样。
那一日,父亲下令吩咐全府上下,六小姐在未出嫁前,不得踏出府门一步。也是那一日,明虎在家族与明芳之间,做出了他的选择,他牵着明芳的手,亲自将明芳送回了闻雪楼。明虎好好安慰了明芳一番,还说有他在,以后即使嫁去了东宫,也不会让太子欺负他最爱的妹妹。明芳笑了,也彻底心死了。
那一日,明芳站在闻雪楼的顶阁,整整犹豫了一夜——她究竟要不要跳下去?跳下去虽死,可至少她还能为自己选择一次,跳下去虽痛,可至少她不用再这般屈辱的活下去。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间,直到天亮了起来,晨光熹微,一抹光破开了浓云,她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辉,光彩夺目,明芳心里忽然就有了答案——她才不要死。
她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不管用什么办法。
她都要离开。
“………”
天亮了,又是一次新的日出。
明芳偏过头,看了看禹疆,问道:“禹疆,倘若你是故事里的小女儿,你会怎么做?”
“反正我一定不会坐以待毙。”禹疆很直接,“小姐可知,在一场决斗里,台上的奴若想活命,便会想方设法杀死另一个奴。以命相搏,才是死斗场里的生存之道。”
禹疆:“我不认命,亦不信命。”
“所以我敢搏。”
“不认命,亦不信命。”明芳忽然笑了笑,看向禹疆时眸子里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看来我这个故事,说给你听,是对的选择。”
“希望,我这次没有看错人。”
“……”禹疆心中猛然意会到什么,却仍面不改色,他眼中多了几分茫然,“小姐?”
他故意装不懂。
明芳不在意,继续说道:“故事里的小女儿,也和你一样,不认命,亦不信命。她想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去看看故事里的世界,她想要快乐、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她也想要为自己搏一次。她一直都在等待着,纵使这些年失败了很多次。”
“所以禹疆。”
明芳那双似水杏般的眸,忽然盯紧了他,仿佛已经将他看透,“我与你说了这么多,如今你已知道我的过往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又是谁呢?”
——预收《瑶台镜》
元明二十一年间,汴京大乱,师父命我去济州接太子回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张望舒,他伤得很重,人就快要死了。
我救了他,他说他会报答我的恩情,我说不如以身相许,他却笑笑没有说话。
回京后,我照样做我的暗阁杀手,我们其实没说过几句话,平日甚少交集。他是太子帝师,他是清风明月,他家世显赫,他甚至已经有了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可我喜欢张望舒,喜欢到快要发疯。
永乐六年,冀州兵乱,张望舒下落不明,生死难料。我疯了一样赶往冀州,最后在尸山人海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张望舒,这一次,我要将他永远留在我身边。
反正师父说过,不行就硬上。
总有一个办法行得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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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