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范飞白还未睡。
范二穿着夜行服敲门进屋,平息片刻后道:“小公子,信送到了。”
范飞白穿着睡袍倚靠在床头,杯子凌乱的堆积在床边,闻言情绪微微起伏,侧脸问话:“他有没有说什么?”
“我送了信就回来了,没怎么注意。”
范飞白失笑一声。
算了,反正该说的信里都有,帮宇不帮,也没有他范飞白选择的权利。
将军府眼下已今非昔比,多重的承诺于谁都显得格外苍白,想到自己和顾泓懿针锋相对的这些年,他将所有的愁丝都隐藏在低垂的眉宇间。
三皇子与顾泓懿出发沧州的事情整个雍都的风向都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
顾泓懿家中长辈虽已去世,可名声气节流传至今,小侯爷自身也是足够优秀,都城中许多家里的少爷都被以他作为比较训斥过,如今这人进入朝堂,多方势力都有拉拢的意思。
可陛下偏偏让三皇子与他一起,还是去沧州这个众人关注的地方。
相较于顾泓懿的请旨自愿,三皇子肖明就抗拒多了。
自从旨意颁布下来以后,他就一直往后宫跑,想让母妃去求情,让他能卸下这个差事。
婉华宫内,肖明的母妃婉贵人身着花样繁复的桃花长裙,宛若一朵娇艳的花朵般站在宫殿中,听着身后之人在地上撒泼打滚嚷嚷着不要去沧州的事情。
“你怎这般不知上进,那顾小侯爷是何等才情人物,刚一入朝就接手这般要务,事情又不需你做,只待在他身边学习就可,宫里的那些皇子可都想搭上他,偏你不知好歹竟然不乐意!”
婉贵人已过三十,明眼细眉间却不显年岁,这些年辛苦保养维持恩宠,为的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能够有登顶的机会,此次去往沧州的事情,别说她不会拒绝,即便皇上原先定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她也是要去求一求这个机会的。
“可是母亲,沧州兵败,那里乱成一片,我去了肯定要受苦的!”
在雍都,妃位以下是不可教养皇子的,可婉贵人受宠多年,肖明自小长在她身边,母子亲情亲昵深厚,也更是因为如此,婉贵人才会对自己的儿子充满期待。
婉贵人杏目一瞪,恨铁不成钢,“吃些苦头有什么不可,你就是在这雍都被纸醉金迷泡软了骨头,何况这次也不单是你二人,陛下亲点的将军随行,镇守战乱,是你名扬天下的好机会。”
肖明并不以为意,他年岁不大,正是贪玩的年岁,哪会愿意做这些吃苦受罪的事情,何况还要离开雍都,一想起来就觉得心中如蚂蚁般撕咬,怎么都不痛快,“有那小侯爷顾泓懿在,哪有我出名的机会。”
“你要是知上进,与顾小侯爷成为好友,往后在朝中也是一门依仗,总比你那些只知吃喝的纨绔来的好!”
眼看婉贵人并不打算帮忙求情,肖明知晓这事再无回旋的可能。
他闷闷不乐的走出宫门,出行的日子就在明日,他吩咐小厮回府整理行装,自己溜达着去了别处,盘算着在走之前非得好好玩一次不可。
白天的雍都成相较于晚上总是少些让人纸醉金迷的魅力,各家饭馆生意红火热闹,肖明去了熟识的饭馆,一进门就被店家笑着迎上了二楼。
伺候酒水的姑娘是饭馆特意为肖明准备的,最近几日又有了新的女子过来,在上菜的时候,店家提了一嘴。
肖明想到自己即将要去沧州,说不准苦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便让他将人带进来,末了还问了一句,“可会什么绝活?”
“唱曲听着的玩意,皇子若是不喜欢,奴才就再给您换。”
“行吧。”
很快,房门重新被推开,一行六七个姑娘穿着艳丽的长裙,那裙身材质轻薄,隐隐能透出内里的肤色,肖明一眼扫过去,眼睛瞬间就直了。
“这个好,这个好,这些都不错!”他开怀的笑出声来,展开胳膊。
那些姑娘也不用人提醒,挤着往他身边凑过去。
“公子~”
“好俊俏的少年郎,不知想听什么曲子啊~”
....
这些姑娘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香气,说出的话软得能掐出水来,肖明只恨自己来的太晚,若是早些.....
店家看出肖明兴致极高,默默的退了下去,出门的时候还吩咐在外面候着的小厮,让他不管什么,只将好的全部都送进屋里去。
小厮听着里面欢笑连连,有些担忧的问:“那么多的姑娘,这位爷....”
“怕什么,皇子有的是金银,只要别坏了身体就成。”说罢找补了一句,“你去准备点提气的参汤,等结束的时候让人喝下,别让人在短时间内瞧出什么来。”
“小的明白。”
屋内莺燕环绕,宫内的婉贵人不放心,特意让宫里的人传话给顾泓懿,请求他一路上多照顾着点肖明。
顾泓懿收拾着自己的物品,他不喜别人近身,家丁带人进来传话时也只是站在门口,丝毫不觉得这是慢待。
“三皇子回府了吗?”听完话,顾泓懿侧头看了对方一眼,“东西可收拾妥当了?”
那人表情一顿,不怎么确定的说:“可能吧...”
顾泓懿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淡到若不仔细看都瞧不清嘴角勾起的幅度。
“烦请姑娘去寻寻,明日启程,虽无多少人送行,可却也是要被人看着的,若是因为什么小差错传出不好的话语来,娘娘的一片苦心可就要被辜负了。”
话中意味太过明显,顾泓懿不愿再多嘴,三皇子肖明与他只是附带,不管出现什么情况,他都能保证自己不会被牵连进去。
不过现在两人还未离京,这次出行不能出差错。
宫人自然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感恩的行了一礼放下随行带来的东西,忙不迭的出府去。
小厮站在门外,安静了半晌后才轻声开口,“侯爷,三皇子在茶肆的事情需要告诉他们吗?”
“多什么事,雍都就这么点地方,让他们自己查去。”
小厮:“可若是耽误明日的行程...”
“放心,贵人娘娘就算是打,也会将人打醒完成明天的出行任务,只是希望那尊贵的三皇子能长记性,后面的行程不要给我惹事。”
顾泓懿的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他看着面前的包裹,想着自己是否还有遗漏。
小厮问:“可要先将东西送进车里?”
“不着急。”
顾泓懿走进内间,将床上的小抽屉拉开,范飞白写的那份信静静的摆在里面。
他用指尖划了划,像是在抚摸一般,过了一会将抽屉关上,歇了想要带着走的心思。
不过信不能带去,回信倒是可以写一封。
想到此,顾泓懿的表情又变得明朗起来。
小厮看着自家侯爷甩着衣袖走到书桌前,点水研墨,拿起楠木金豪取了一点,悬腕于上,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会。
然后拿着那封不带署名的信,走到自己面前。
“悄悄送到范家。”
小厮细问:“这是给范公子的吗?”
顾泓懿似笑非笑道:“不然呢?”
小厮拿着东西本不敢再多言语一声,可想了想还是垂首问了一句,“若是内应暴露,侯爷打算如何?”
顾泓懿不以为意道:“顾飞白不会杀他的。”
小厮:“???”
顾侯爷吩咐的是悄悄的,小厮只能趁着天黑守卫交接的时候送到每日接送消息的地方。
范府的内应在一声蝉鸣后悄然现身,小厮将东西交到对方的手里,叮嘱让他找机会送给范飞白。
往日都是他送消息给别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对方送东西过来,“侯爷给的?”
“不然呢?”小厮学着侯爷的模样,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只不过语气没有把握好,阴阳怪气的太浮于表面了。
“你发什么神经。”内应看了他一眼,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拿了东西就走。
“对了,范公子发现你没有?”小厮嘶嘶两声,连忙叫住对方。
内应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同样疑惑的问出口,“没有,怎么了?”
“那今夜你送过去,怕是会走漏行踪,你待如何?”
内应:“侯爷可有说什么?”
小厮:“侯爷说,范公子不会杀你。”
内应:“......”
小厮:“李源,你保重。”
李源表情复杂的看着对方离开,喉头塞满了想要破口而出的话,他站在黑暗中,仰头看向夜空中的明月,幽幽的呼出口浊气。
内院里,范飞白刚洗漱结束,刚要坐下就听有人敲门,天色已黑,范二和秋雨不会这么礼貌的过来找他。
范飞白只着寝衣,神情严肃的拉开门。
李源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还不等对方询问,那人便扑通一声的跪在地上。
“公子饶命,我有一事明言。”李源从怀里掏出顾泓懿的信件,双手捧着高举于顶,“这是侯爷送来的书信。”
范飞白:“????”
“属下是侯爷安排进侯府的,这些年从未传递过任何消息,只在闭府那日才被命令将这府内发生的一切传递出去。”李源表情于态度都极为认真,待人将信取回后才继续道:“今日侯爷传信给公子,属下知晓自己的身份定会暴露,所以特来请罪!”
范飞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抓着信封愣怔着说不出话来。
第一反应是怒。
自己家里竟然被顾泓懿那厮安了内应?!
这么多年,竟然谁都没有察觉出来!
这次还是因为不得不暴露才主动过来请罪?!
想到这些,范飞白就恨不得冲出府去,抓着顾泓懿大骂一句无耻!
可随着怒意消退,苍白的现实又重新回到他的眼前。
现在府门被封,谁都出不去,何况还有事情拜托对方,哪怕现在心中不满的情绪到达顶峰,也只能憋在心里。
即便这段时间性格稳重不少,范飞白依旧掩饰不住再开口时的怪声怪气,“你这么诚实,就不怕顾泓懿知晓后杀了你?”
李源生无可恋的闭眼,“侯爷说公子不会杀我,属下自知罪孽深重,如何处置,端看公子定夺。”
范飞白哼笑一声。
自己这是该打呢还是该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