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草木烂漫的时节。
城中最富贵奢靡的醇香楼里,范家独子范飞白正歪在矮塌喝着梅花酒,房内琴音袅袅,伴唱的琴娘露着圆润的肩头,细长的指尖涂着艳红的蔻丹,嘴唇轻启哼唱间顾盼神飞,眼睛盯着挨着矮塌的人。
范飞白闭着眼睛随着律动轻点指尖,一身银白色的长袍稍显凌乱的摊开,墨色长发披散在后背,曲着一条腿,微微仰着脖颈,偶尔歪过头去含笑抿唇喝下一杯清酒。
“范公子——”
许是见对方一直不看自己,琴娘停下动作,扭着腰端着一杯清酒挤开旁边侍奉的女娘,娇俏着开腔,“怎么也不睁眼看看我啊。”
眼前这个可是个金疙瘩,若是能将人迷惑上几分,以后自己哪还用在这楼里卖唱陪笑。想到此处,琴娘将本就低的领口又往下拉去几分,露出半截圆挺的乳白,却没看到自己挨着的人已经皱起眉头。
“这醇香楼改行了?”
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从范飞白的口中传出,长年累月的金贵养出来的人,连嗓音都是恣意悦耳的。
范飞白睁着眼睛,见琴娘疑惑的不说话,干脆直接将人一把推开,之前被挤走的女娘无声的上前帮忙整理有些发皱的衣衫,又小心的将那一头黑发仔细用发带束好,这才安静的站到旁边去。
琴娘仰头看着眨眼从浪荡子变成贵公子的范飞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
“奴家这就继续去弹奏。”
她赶忙站起身,却因为动作踉跄而险些摔倒,原本范飞白离她最近,若是换做往常他定然乐意伸手帮忙扶一把,可今日雅兴被打断,他可没了爱怜的心思。
琴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发丝凌乱俨然已经失了美艳。
“公子……”
“本公子不想听了。”范飞白抬脚就要往外走,琴娘想要攀附,却被旁边的女娘一脚踢翻在地。
“你!”
“我家少爷说不想听了。”女娘开口说话比之琴娘还显娇软,若是换做男子定然连心尖都酥了,可琴娘同为女子,却不解这范飞白为何带个这样的丫鬟过来。
“让我家少爷失了兴致,以后你就别在这醇香楼唱曲了。”
简单的一句话定了琴娘以后的路,对方不依却见范飞白已出了门。
楼道口,店家堆着笑领着不知什么人上楼,见范飞白现在雅间外面,眼睛迅速的往里面扫了一眼。
他压下心中不悦,笑着走到面前,“可是琴娘伺候的不好?”
“顾泓懿。”范飞白没有搭理店家,反倒是对他身后之人打起了招呼,“没想到温文尔雅的小世子竟然也会来这喝酒,看来外界的那些夸赞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店家笑脸一僵,头疼起来。
怎么就忘了,这范飞白可是最不喜顾小世子的。
若论起渊源,这范少爷可是全雍都都十分有名的浪荡少年,家中长辈常年戍关,所有的恩宠都留在了京都,这范飞白从懂事起就整日呼朋唤友仗着父荫在这城内横着走,近几年年岁见长懂事了些不再与那些富贵子弟聚在一处,可常年的玩乐奢靡可是一点都没落下。
与他名声大为不同的就是眼前这位称之为小世子的顾泓懿,雍都赫然有名的神童,只奈何家中拓落,虽生活无虞却也不得贵家青眼。
但侯府名头还在,在外谁都得尊称一声小侯爷,只是别人都是是惋惜尊重,到了范飞白的嘴里却多了几分奚落与轻视。
原因无他,所说顾泓懿为教书育人的正牌,那范飞白定然就是那个反面。
顾泓懿从不与人红脸,可每次碰上范飞白都要被气的一脸温色。
虽这些年稍有进步,却也是王不见王,一见面定然要掐上两句。
“好心与你说一声,这醇香楼里琴娘谈的曲子可不正经,喜欢往人怀里钻。”范飞白笑着,一副准备看热闹的模样,“小世子整日习书,可怕这些?”
顾泓懿虽与范飞白看着差不多高,体型上却显瘦弱一些,他面容清雅,似乎并不觉得难堪,温声道:“我只是来喝茶,并不听琴。”
范飞白嗤笑一声,觉得无趣。
身后,丫鬟和琴娘隔着门槛静静站着,顾泓懿的目光从他肩头飞跃而去,落在门内,将那个琴娘的姿态一览无余。
“莫不是范公子没尽兴?若如此,请店家再选个听话的来,也不用为这般小事生气。”
“我没生气。”范飞白嘴快,说完后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好,再想解释可顾泓懿已经自己往旁边的雅间走去,似乎并不在意他要说什么。
眼见范飞白脸色难看,领路的店家哪能再看着,忙将人哄着下了楼,心里想着等把人安抚好后定要将那个不知廉耻的琴娘逐出门去。
“公子别恼,那琴娘扰了您的兴我回头一定将人打发了,先随小的去喝点茶水点心,别为这些小事动怒。”
范飞白敏感的问:“你这是拐着弯附和顾泓懿的话,说我小心眼呢吧?”
“哪敢哪敢,小人说错话了。”
店家心里发苦,将人领到楼下雅间,吩咐下人好吃好喝的送上来,然后看向范飞白带来的丫鬟,迟疑的问:“可还要人伺候?”
范飞白睨了他一眼,哼笑着:“不劳费心,我家秋雨会伺候人。”
店家笑着退下,秋雨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倒水,“公子,今日是传家书的日子,不若早些回去?”
杯中的茶水微烫,范飞白一口将其抿进口中。
“不急。”他仰头看向屋顶,刚刚下楼前,顾泓懿去的三楼雅间就在自己的上面。
“我得先把刚受的气给出了。”
秋雨无奈一翻白眼,想着早知道今日就不跟着他出来,在府上和姐妹们插花说笑反而自在。
这雅间有两木窗,一面临街一面朝向内院,范飞白起身走到靠着后院的那扇窗户,推开,探身往上看去。
三楼的窗户关着,范飞白仗着自己体壮有力,也不顾二楼的高度,攀着胳膊一个用力,身体倏得蹿上去半截。
秋雨没想着人能这般胡来,赶忙走到窗边,还不容她开口说话,范飞白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范飞白小声道:“把桌上的香炉拿给我。”
秋雨不明所以,折身回去把东西递了过去,跟着小声回话,“仔细烫手。”
范飞白坏坏一笑,接了香炉伸直胳膊放到了三楼的窗户外面,又从胸口摸出一块之前用来擦嘴的帕子,揭开香炉的盖子直接丢了进去,另一头塞进木窗的缝隙中。
一番动作弄完才小心的落下身子来,秋雨扶他一把,关窗的时候看了一眼,十分无奈,“您这是打算放火烧了楼上?”
范飞白像看傻瓜一样的瞧着她,“那点火苗,烧个帕子还行,怎么可能起火?”
秋雨不解,“那您这是做什么?”
“弄点灰,熏熏他。”
秋雨:“……”
三楼雅间,房间里已经有个人在等着,若是范飞白看见了,定然能认出来这位是今年刚被提拔上户部侍郎的家中老幺杜清源。
顾泓懿推门进屋,杜清源的面上已经带上些许焦急,见人来了才放松下来,“怎么这般久?”
“路上耽搁了些。”顾泓懿在桌边落座,看向对方,“这般着急见面为何事情?”
“好哥哥,你帮帮我。”杜清源比他小几岁,求人的时候语调带着软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只是做出来的事情并不是如此,“婉儿的事情被我爹知道了,卓源哥哥你可得帮我把人保住。”
婉儿是怡红楼的姑娘,年岁与杜清源差不多,本是一场风流,谁成长这杜家小公子动了凡心,一心认定自己和那个小姑娘是对苦命鸳鸯,纠纠缠缠到现在。
他的声音听着吵闹,顾泓懿微微蹙眉,将手里的茶盏放下,“难不成你真的要娶她?”
“我是婉儿第一个客人,她都是叫我郎君的。”说起私密,杜清源的声音小了点,“而且嬷嬷答应我,没有再给她寻别的客人。”
顾泓懿转过头来看他一眼,似乎想不明白户部侍郎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般纯情的儿子。
也许是因为生活的太过安逸才会养成这般容易相信人的性子。
“你爹不会同意的。”
杜清源自然是晓得的,所以才会来求顾泓懿。
“卓源哥,你帮我想个法子吧,我不能看着婉儿伺候别的男人。”
空气中浮现出与熏香完全不同的味道,顾泓懿站起身,环顾四周,对着焦急的杜清源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推开一旁的窗户。
铛啷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杜清源跟着走到窗边,看见缝隙外面摆着一个铜炉,里面的东西已经快烧完了。
顾泓懿像是不怕烫一样捏着剩下来的一角,盯着看了两眼后似笑非笑的勾了下嘴角。
“这是谁做的?!我去找店家来给个说法!”杜清源本就心情不顺,见此更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一副要去寻人打架的样子。
“你安生些,难道想让杜侍郎知道你又偷跑出来?”
顾泓懿一句话就将他定在当场,说话时指尖摩挲着帕子一角,银白丝线绣的范字被揉搓的不成样子,“你想娶婉儿姑娘,也要知道对方是否如你说的那般情比金坚,否则白惹你爹生气不说,背后岂不被人当笑话说。”
杜清源立刻道:“哥哥你有法子?”
“寻个人试试,若是她真如你说的那般,我们再考虑后面的路也不迟。”
杜清源眼睛一亮,“好,可让谁来试合适?”
顾泓懿勾唇一笑,“当然是你那同为情场浪子的好友范飞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