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燚的伤养了两个月,金甲跟铁衣终于不再拦着她碰刀了。
这日她练刀练的酣畅,又因觉得懈怠太久需要及时补上,所以比平日多练了一会儿。木良漪走侧门进到酿泉居的时候,她迎上来,双颊微红,还带着汗。
木良漪掏出帕子,要帮她擦。
萧燚微抬手接住帕子:“我自己来吧。”
木良漪笑着将帕子给她。
帕子是纯白的,只在一角绣了一枝芙蓉花。
萧燚看了眼上面的花,将帕子折了,擦拭脸上的汗。
“那是姐姐的刀吗?”木良漪见铁衣手里捧着一把长刀,眼睛里装着好奇。
萧燚点头。
“我能看看吗?”
萧燚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铁衣将刀捧给木良漪。
“它的个头都快赶上我了。”木良漪将刀尖触地,见刀柄末端已经超过了她的腰。
“姐姐,这把刀也只有你能用了。”木良漪仰头望着萧燚,笑眸中盛着崇拜。
“我拔都拔不出来。”
直刀窄而薄,造型质朴无华,拿在手里并无明显的厚重感,然而想要迅速地将它从鞘中拔出并且用的趁手,即便不通武术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你不用拔它。”
萧燚握住刀柄,将刀拔了出来,双手托着,放到木良漪面前,供她观摩。
“这是□□,主要用于步战。”
“我能碰吗?”木良漪用眼神询问。
“自然。”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刀身上,轻轻滑过。
铁衣站在后头跟看奇景一样。
等木良漪欣赏够了,萧燚才将刀重新收入鞘中。交给铁衣,让他放回去。
她收刀的时候后退几步,远离了木良漪。左手持鞘,右手握刀柄,挽了一个十分漂亮的腕花,刀鞘口先抵住刀刃与刀柄的接口,然后顺着刀刃滑至刀尖,再顺滑地将刀刃含入其中。
木良漪,眸光晶亮,眼中崇拜之情更甚。
“青儿,你和黛儿去玩儿秋千吧,我陪姐姐用早膳。”
青儿道是,黛儿却不想过去,笑着道:“郡主,奴婢不玩秋千,在旁侍候吧。”
话落木良漪未做表示,她却收到了萧燚横过来的一眼。
黛儿怕萧燚,打心底里发憷,被这一眼看得忍不住哆嗦。连忙低头,向后退了一步,不再开口了。
“萧姐姐用膳时不喜欢人伺候。”木良漪像是没察觉任何异常,道,“你们自去玩儿吧。”
黛儿被青儿拉走了,木良漪陪着萧燚来她房中用膳。
“三日后,福宁公主就要出阁了,姐姐去送她吗?”
“宫里下了帖子,按理该去。”
但是萧燚不想去。
“姐姐不想去的话,可以称病。”木良漪怂恿道,“咱们一道称病吧。”
“但你身边的人……”
“那就叫她一起病好了。”
二人正说话,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喊叫,跟着变成痛哭声。
二人起身走出门,铁衣跑过来报说:“黛儿姑娘玩秋千不小心摔了,似是扭到了脚。”
木良漪连忙过去询问,黛儿已经抱着脚疼得满面惨白,梨花带雨。
铁衣开了侧门,又叫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婆子将黛儿背上,送到了马车上,由常欢带着她去医馆。青儿同婆子也一道跟了过去。
“那就叫她一起病好了。”
萧燚耳边响起木良漪方才说过的话。
但是看她满脸担忧之色,她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赶巧罢了。
“姐姐,今日日头不算毒,咱们出城玩儿好不好?”木良漪道,“城外的三清观据说很灵验,咱们去拜拜吧。”
萧燚自不会反对,吩咐铁衣道:“去备辆车。”
木良漪却拉住了她的手,娇声道:“姐姐,我不想坐车,你骑马载我好不好?”
……
三日后,福宁公主出阁的日子。
谢昱白日里将妹妹送出永安城,晚间回来,还要面对举杯恭贺的满朝文武。
他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这些人唱戏一般的嘴脸,但还要面上挂着与他们同流合污的笑,一杯一杯饮下他们敬来的酒。
酒过三巡,泰和帝带着赵皇后以及有孕在身的木贵妃提前离席。龙椅空了,大殿中的热闹便更上一层楼。
谢昱实在喝不动了,用着更衣的借口出了大殿,走到一处僻静的园子里,蹲到花丛边便吐。
吐完之后感觉两耳轰鸣,天旋地转。他强撑着起身,踉跄着走了两步,忽然悲从心起,看着四周寂静无人,一整天的伪装像是被火舌舔到了的窗纸,瞬间碎成灰烬。
旁边长着几棵石榴树,谢昱缩到最大的那棵下面,背靠着树干,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顶忽然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谢昱抬头,头顶正前方出现一抹发白的影子。
“啊!”他的后脑勺猛地砸到了身后的石榴树上。
“王爷小心。”
谢昱吓得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听到这话,才看清原来面前站着一个人,那抹白影子是他手里拿着的帕子。
“你你你……是谁?”
此处几乎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清这人长什么样。
“下官殿中侍御史齐辙。”
“哦,御史台的人。”
谢昱扶着树站起来,树上的石榴花扑扑簌簌砸下来。
他往前走一步,齐辙后退了一步。
手里还举着白帕子。
“是不是准备参我……言行无状?”谢昱酒意冲脑,说话有些大舌头,“参吧,本……本王让你参。反正欺负本王,也……没什么难的。”
“殿下多虑了。”齐辙道,“下官只是见殿下需要帮忙,才上前问询,并无二意。”
谢昱根本不信这人的说辞,闻言冷笑一声,想要绕开他往前走。
然而刚要迈腿,脚脖子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此时的他根本没能力自救,整个人向前扑去。
齐辙伸手去扶,却不料谢昱的手抢先一步抓到了另外的东西。
“啪。”
官袍的腰带被薅断了。
罪魁祸首扑在了他脚上。
……
莲州是大周最靠北的一个州,东面临海,西面与繁城守军驻扎地相连接,也是北方三大屯兵重镇之一。
领兵驻守此地的人叫林岳,寒门出身,十年前北真南下时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兵,后来在一次次抗击北真骚扰的战斗中锋芒渐露,泰和七年正式接受朝廷任命,成为七万莲州守备军的统领。
因统帅姓林,是以莲州军也称林家军。
六月初十,福宁公主出嫁的队伍抵达莲州。两国约定,将此处定为接亲地点。
“大哥,公主仪驾已经安全到达驿馆了。”林飞云与林岳一母同胞,却比他小十几岁。长兄成为一军统帅那年,他才刚够投军的年龄。
“稳重,说了多少遍还是不长记性。”林岳与一众部将商议完布放的事,从堂内走出,虎着脸教训不够稳重的幼弟。
正在往外走的将领们对这幅场景已经见怪不怪,脚步不停,却都侧头给了这位讨人喜欢的小林将军一个笑脸。
林飞云立收了面上的笑,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心里却知道,兄长根本不会真的生气。
“禀报大帅,卑职奉命带人迎接公主仪驾入莲州,眼下已经将公主安全送抵驿馆,特来复命。”
“嗯,知道了。”
“大帅,卑职接下来还有什么任务?”
“领着你的小队,护好驿馆。”林岳道,“旁的不用你操心。”
“驿馆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事儿。”林飞云道,“大帅,我想去布防。以那些黄头奴的尿性,来接亲的时候肯定要暗中做手脚。我要……”
话未说完,林岳横来一眼。
林飞云瞬间变成了太阳底下的小草儿,蔫儿了。
“知道了,我一定看好驿馆,不让公主受任何惊扰。”他垂着头说。
少年的肩膀被宽大的手掌拍了拍,再抬起头时,见兄长已经离开了。
保护公主也是任务,一定要办得票漂漂亮亮的,这样大哥才会放心派给我更重要的军务。少年重整旗鼓,抖擞精神,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林飞云带着五十人的小队守在驿站周围,及至傍晚,他下令小队分成两组,轮流去吃饭。
第一组刚要收队离开的时候,忽听见驿站里头乱了起来。
林飞云立即带人往里冲,跟从楼上下来的礼部官员迎头撞上。
“怎么回事?”
“公主……公主……”礼部官员脸色发白,明显是惊惧交加所导致,抓着林飞云的手,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飞云见状便知大事不妙,等不及听他说完,便将人抛下,一脚跨过四层台阶,疾步向楼上跑去。
福宁公主下榻的房中已经乱作一团,十几名侍女跪在地上哭泣不止,还有两名趴在里间床榻边缘。
林飞云顾不得礼仪尊卑,直接迈步往里去。绕过屏风,掀开垂帘,只见床帐半掩,一名身着盛装的年轻女子平躺在床上,口鼻流出的血道子洇湿了精致的妆容,像是将那白皙的皮肤撕裂了一样。
林飞云伸手去探她的颈侧,自然感受不到任何脉搏的跳动。
不到半日时间,即将要去北真和亲的福宁公主死在了驿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