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阳光点燃了破屋里的稻草,整个屋子被迅速点燃,浓烟似一条白龙直窜苍穹,橙红的火焰化作巨蛇在半空中狂舞,呛声此起彼伏,稻杏村的村民掩住口鼻纷纷赶来救火。
“那不会是我们住的房子吧!”时裕大喊。
定睛一看,位居村口,破破烂烂,是他们的破屋无疑!
余静昭见状连忙叫时裕将摊车先挪一边去,接着从摊车上拿下装了凉粉的木桶,将桶底残留的凉粉水抖干净,二话不说就拿着这桶子跟着村民去河边舀水。
萧四和时裕也没闲,慌忙从摊车内找物件装水。
萧四倒是找到了个洗碗的木盆,但时裕却运气背了些,只勉强拿了个大碗。
管不了那么多了,救火要紧!
因那破屋里布满了稻草和木头,这火烧得极旺,村民们也连连将自家水缸中的水挑来向大火泼去,一人接一人,有条不紊。
余静昭提着那木桶使劲跑着,任那晃出来的水花将衣衫及布鞋打湿,纵使跌跌撞撞,她还是尽全力向火源冲去。
凉水一盆接一桶地浇来,但凡靠近一点火源,就被夹杂着草木灰的浓烟钻入鼻腔,翻涌的热浪也让人不自觉锁紧了眉头。
“快!快!”村长扯着嗓子在来去的人群中大喊,时不时还要被烟尘惹得咳嗽几声。
将水桶再度砸进水中,余静昭的双臂明显已经脱力,反复地蹲起也让她的腿愈发使不上力气。
她刚要将新舀上的一桶水提起时,怎奈被泼湿的地面让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失重向后仰着倒下,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握住木桶把手的手,直直撑到石子地上,手腕拧了一下。
“我来我来!你到一旁歇着去!”
余静昭刚想站起身来,头顶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未回过神来,她的胳膊便被拉住,她也借此使力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她才发觉,眼前这人竟是时裕。
说着,时裕匆匆将手里拿着的大碗推给余静昭,自顾自地拎起翻倒在一旁的木桶,利索地奔向了破屋。
余静昭转了转被拧到的手腕,心中虽觉着用碗灭火不妥,但眼下也没其他趁手的工具,一咬牙就端着一碗水继续向破屋冲去。
少顷,破屋的大火,便在众人的协助下,被彻底扑灭,只余一地被脚步踏得比比皆是的水迹。
“好好的屋子怎就突然走水了呢?”一大娘插着腰呼哧呼哧在一旁大喘粗气。
“天干物燥,屋子里又全是稻草,这不一点就着!”大娘身旁一老翁回道。
“也罢!亏得是个破屋,里边也没人,没大事儿!”
大娘似乎对此满不在乎,众人也待烟气散去便纷纷归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对于时裕和萧四而言,这无异于灭顶之灾。
至当不易找到的住所,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成了灰烬,甚至除了这间屋子,二人带来的衣物也被烧得干净。
万念俱灰的时裕救完火后,只呆呆地站在破屋前,即便口中还在喘着粗气,却依然能瞧出他眼中的无望。
余静昭缓缓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轻拍几下给予安慰。
“阿骕,我们住哪儿啊!”时裕猛然回头朝正在收拾摊车的萧四委屈问道。
“阿骕?”余静昭耳朵一动,突觉不对。
时裕顿时瞪大了眼睛,匆忙解释:“阿四!是阿四,我叫的是阿四。”
未料想余静昭竟比萧四要灵敏些,萧四都尚未反应过来,竟被余静昭揪到了错处。
萧四只好岔开话题,急忙答道:“若是余小娘子愿收留我俩,那便最好,若小娘子不愿,你我去再去一趟镇上找屋子乃最下策!”
作为多年老友,时裕自是听出了萧四暗含之意,于是顺着他所言,发出哭诉声继续卖惨。
萧四甚至还走到时裕身边,伸出一只手来做样地拍了拍他的背,另一只手索性就搂住了他的脖子,佯装埋头痛哭。
二人装了好一阵子,却还未见余静昭发话,只得哭得更用力,期间还时不时地斜眼偷瞄。
这般做作的演技,余静昭自是对这两人的所欲所求了如指掌,现下她装聋作哑,不过是为了看个笑话。
她但凡一声不出,萧四和时裕的戏便一刻不停。
可两人终归是撑不了太久,见余静昭迟迟不语,时裕的哭声也渐弱了下来,挑起半边嘴同萧四说起小话。
“她平日里不是很善良吗?今早还抢着帮你拉车呢,怎么现下没反应?”
“我怎么知道?”
“她是不是已经看穿我们的把戏了?”
“不吃苦肉计这一套?”
“那就再苦一点!”
“你要干嘛?”
话音刚落,只见时裕唰一声跪在地上大哭,嘴里什么都念叨,从衣物到财宝,从一家老小到前程未来,总之即乱说一气。
余静昭见他这般撒泼打滚,怕她再不作声,时裕便要被村里人追着拿棍打,反正如今戏也看够,也就嗯嗯叫了两人几句。
时裕这才抬起头来望向她的眼睛,嘴里还维持着抽泣。
不仅是余静昭,就连萧四也看不下去时裕眼下这模样,生生别过脸去不愿再被脏了眼。
强行忍住满心嫌弃,余静昭启齿:“你们不如就跟昨晚一样暂住我家好了,待找到了其他住处再搬走也不迟。”
此话一出,时裕赶忙夸张地嚷了起来,眨眼间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还不忘向余静昭作揖答谢。
余静昭无奈地摆头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摊车旁,拍了拍木板,向二人挑了挑眉,示意他们过来帮忙推车。
在摊车被崎岖的小路震得发出好听木头敲击声中,余静昭说起:“我家还是我外翁做主,今日虽说我答应收留了你二人,但之后能否待下去,还得靠你们自己的本事。”
“那是自然。”萧四先回道。
说得轻巧,他心中却并未想出任何借口说辞来让余静昭外翁将他二人留下。
况且她一小娘子带两个陌生人回家,村中人又该说道了。
没走几步,摊车便被几人推到了谭家门口,正巧此时,谭阿翁同余静昭大舅谭忠扛着农具回家吃饭,满头大汗。
余静昭一瞥见谭阿翁,即刻向他打了声招呼,谭阿翁随即也回了个点头。
但他的目光显然在来回打量眼前这两位年轻郎君,只字不语。
见他脸色不妙,余静昭连忙解释道:“外翁,他二人前些日子住的那个破屋被烧毁了,眼下无处可去,可否让他们在我们家暂住几日?过几日他们找着了去处就离开。”
谭阿翁仍有半分犹豫,良久,才出声答应下来。
顿时,萧四和时裕松了口气。
瞧着谭阿翁走进家门的背影,萧四刚吐口气,谭忠的大手便搭在了他肩上,偷偷安慰道:“无妨,你俩放心住下,我爹他心善,好说话。”
这是余静昭第一次仔细端详她大舅的模样。
兴许是今日活儿干得顺利些,他的脸上挂着很是和蔼的笑容,由于常年浸润在太阳之中,他的肤色要比萧四他们深上几分,而他眼角每一缕纹路和褐斑都写尽了疲累。
不自觉地,余静昭摊开右手手掌瞧了瞧。
许是深秋,气候比往日干燥些,又许是这两日做糕点摸多了糕粉,她的指尖再不似曾经那般细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泛白的掌纹。
只字未发,她习惯性地搓了搓指尖。
“你先进去吃饭吧,我来把这个车收拾了。”
萧四见余静昭在原地垂着脑袋发呆,自行凑过去拍了拍她的胳膊,代替了她的位子。
“辛苦。”余静昭识相,朝两人道了声谢便跟着谭阿翁迈过了门槛。
院子里,谭阿婆和余静昭大舅母万氏正摆着碗筷,阿虎则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小凳上,端坐着盯着眼前的饭菜口水直流。
见众人到齐,谭阿婆随即招呼大伙儿落座吃饭。
大方桌边上摆着的,是一张矮桌,谭阿婆炒了两份菜,都是些农家小菜,虽瞧着没饭馆里摆得那般养眼,却散发着诱人的菜香。
萧四和时裕作为外客,本应上主桌,但他二人又是余静昭请来的帮工,一时间没法再腾出张桌子来,便干脆坐到侧桌去。
众人拿起各自碗筷后,谭阿翁一声令下,这才动筷。
夹了几片青菜配着饭,余静昭刚扒了一口下肚,耳边却响起谭阿婆的生意来:“阿昭啊,今日出摊生意如何?”
余静昭瞬间停下了方才还在咀嚼的嘴,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强行咽下一口饭来,口齿有些模糊地答道:“挺好的,东西都卖完了。”
萧四和时裕本也在一旁好生吃着,听余静昭这般作答,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闭口不谈。
“那便好,那便好。”谭阿婆一脸舒心。
但余静昭三人皆知,今日虽生意不错,但其中部分银两却被债主收了去,余下的,也只单单够买些原料。
虽说还未亏本,但精打细算下来,却也还是亏了。
毕竟柴火也作了成本,请的人工也要掏钱,若是算上这些,今日出摊已然是亏本买卖。
不过谭阿婆一抬眼就瞧出了她的心事,随即讲道:“做生意自是要先亏一阵的,我当初和你外翁出摊时,不也亏了好一阵才赚到钱的吗?”
“外婆,我没亏本。”余静昭想尽力证明自己,赶忙回嘴。
“我知道你没亏,这不是先同你说说,好让你有个准备吗?”
说罢,谭阿婆又吃起了饭菜,一切好似仍同往常一般。
余静昭不愚笨,她有听出外婆的言外之意,此时她才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严肃从而出卖了自己,叫外婆瞧了出来。
“对了,你们之后打算做什么?”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大舅母万氏使筷子夹了块冬瓜到碗里,突然发问。
余静昭打起精神来答道:“自然是再去山上挖一批山药,趁着还早,争取再做一批枣泥山药糕出来。”
万氏先是点了点头,继而送了块腊肉到嘴里,许是腊肉做得硬了,她咬一下,下颌就鼓起来一下,很是规律。
待她再往嘴里舀了两口饭后,她又问出另一问题:“不过你们一直都去山上挖山药,这野生山药迟早也被挖干净吧!”
万氏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只挖不种,早晚要空!
此话一出,余静昭的眸子总算有了神色,她霎时意识到,当下当愁的不应是债主抢钱一事,更要为将来的糕点制作做好打算。
何况江南地区并不盛产山药,野生山药更是凤毛麟角,若要持续走这条路子,原料之事必是当务之急。
可家中的田地已经种上了水稻等作物,这山药,要到何处去种呢?
思虑至此,余静昭愈发锁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