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梅正端了汤药,一勺一勺喂进杨玉晔的嘴里,见她忽儿地睁开眼,欣喜地喊道:“小姐,你总算醒了!”
床上的杨玉晔神情困惑,张了张嘴,究竟是什么都没说。
春梅把杨玉晔从床上扶起来,垫了个软软的靠枕在她后头,“小姐也太不懂规矩了,夫人既罚了你禁足,怎么又偷偷跑了出去,还掉到了水里。这下可好,病了一场不说,禁足又多加了一个倍。”
杨玉晔依然愣愣的不说话,春梅只当她是吓坏了,也不再多言,只拿了汤药继续喂她。
杨玉晔默默喝着汤药,细细打量周遭环境,只见入眼是晦暗的床幔,毫无光泽的被套,起了毛边的里衣,春梅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衫子,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越看她心里越是疑惑,自己本是宫中锦衣玉食的贵妃,何曾见过这般光景的闺阁卧房。
杨玉晔着意与春梅攀谈了几句,知道这具身子是杨家庶出的九小姐杨玉晔,一个未满十三岁的少女。因故被大夫人禁足时,杨玉晔却不知道抽什么风,偷跑了出去,没想到竟然不幸意外落水,昏迷了一天。
杨玉晔问春梅要了一面铜镜,仔细端详,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容姿端华,虽然年龄稚嫩,尚未长开,但已经能看出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毫不逊于自己做贵妃时的样貌。她诧异极了,心道:“这不就是梦中那少女的脸么?难道竟是……借尸还魂。”
杨玉晔细细摩挲着自己的脸,不甘地想起受尽酷刑惨死之事,她问起春梅当今圣上的事,春梅只是一个丫鬟,对朝堂之事一点不通,杨玉晔所问她都答不上来,只是知道如今的皇帝姓赵。
“姓赵,不是李姓吗?”杨玉晔喃喃自语道,春梅摇了摇头,“倒是听人说过前朝皇帝是姓李的,但那已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杨玉晔不再说话,心里只觉惊涛骇浪,前世的痛苦仍历历在目,谁曾想眼前一黑再一睁眼,竟是已过去了数百年。
春梅有些担心小姐,她今日行事举止有些反常,可瞧着又没什么病患,心里拿不准主意,只待再观察观察。
杨玉晔茫然不知所措,再世为人,却没饮过孟婆汤,她睁眼第一件事想的是报仇雪恨,却没想时间早已将仇人全部作古,只余她在这杨府,不是孤魂野鬼但又举目无亲。
想了几日,杨玉晔便也想开了,既然已经成了杨家的九小姐,多思无益,不如把眼下的人生经营好。
经过几天的韬光养晦,杨玉晔已经从春梅口中把杨府的情况摸了个**不离十。杨家三个儿子,杨玉晔的父亲杨骞排行老大,好色风流,姬妾成群,儿女众多。妻子方氏生性好妒,却没什么手段,拿捏不住杨骞,拦不住他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杨玉晔的生母便是杨骞的六姨娘,她长相极美,很受杨骞宠爱,但为人却不安分。
杨骞在福建任知府时,只独独带了刘姨娘,和她所生的杨玉晔和弟弟杨文许在身边,六姨娘因着贪财,私自拿了钱在外放贷。事情被捅出来,杨骞被御史谈何,丢了官职,灰溜溜地带着家眷回了山东。回来以后,大夫人盛怒,当场便要发卖了刘姨娘,奈何六姨娘颇有手段,竟只是被禁了足,扣了些月利。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杨玉晔被六姨娘连累,这才跟着禁了足。
此时杨玉晔刚起了床,正想喊人伺候梳洗,一等大丫鬟春梅捧着一碗热乎的杏仁粥走了过来。“小姐,你醒了。小姐落水后这身子一直没将养好,来趁热喝了这碗杏仁粥吧。”
杨玉晔笑着说道,“我此时尚未梳洗,怎得就先递粥与我?”
春梅脸一红,这才觉出不妥,点着头说道:“小姐说的极是,奴婢先把碗放一边,也好凉凉免得烫了小姐。”
杨玉晔看她这样反应,更知道这碗杏仁粥来的有些古怪,禁不住狐疑地打量春梅。
“早晨喝杏仁粥,最是美容养颜,但我如今尚在禁足,不大见人,何须喝这粥。我且问你这粥是谁让你送来的?”
春梅羞赧地开口,“这碗杏仁粥是六姨奶奶让人送来的,千叮万嘱让奴婢伺候小姐先喝了,这才忘了小姐还没洗漱。别的奴婢也不知道,那老婆子只说,六姨奶奶交待小姐必须喝了。”
杨玉晔点了点头,待洗漱后,把杏仁粥喝了,等春梅收了碗后,让她给自己梳妆打扮好。
杨玉晔道:“春梅,去取我那沉光香点上,一会儿有人要来。”
春梅十分惊讶,“小姐怎知会有人来?小姐尚在禁足啊。”
杨玉晔好整以暇地坐好,拿了一本《论语》,端坐在一旁翻看,“姨娘眼巴巴地遣人送了杏仁粥来,我若还不晓得有人来,岂非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况且这粥和容颜有关,想必来人所为之事,也与此有点关系。焚香待人方显尊敬。”
春梅想了一想,觉得说的有理,赞道,“小姐真是聪明伶俐”。
过了半刻,果然有人来。
杨骞掀了帘子进来,闻着这屋子里的熏香,十分心旷神怡,看着杨玉晔的俏丽面庞多了几分亲切。杨玉晔上前有条不紊地给父亲行礼,春梅给杨骞上了茶,便乖巧地候在一旁。
杨骞笑吟吟地,看见桌上的《论语》,随口问道,“晔儿在品何句?”
杨玉晔温温柔柔地回道:“正看到这句:父母唯其疾之忧。这句是说父母爱子女,唯恐其有疾病。”
“女儿前段时间落水,身体抱恙,让父亲忧虑了。日后定当谨慎小心,恪尽孝道。”
杨玉晔说完,却换杨骞奇怪了,自己这个女儿平素不学无术,从不看书,如今也能说出论语了。虽然杨骞对这个庶出的小女儿不怎样上心,但是对她此言很是满意,捻着胡子笑道,“你能体会为父的心情,我深感安慰。”
杨玉晔也陪着笑,问道,“父亲来找女儿有什么事吗?”
杨骞开口道:“你长姐玉暄入宫已有数年,却始终是个修仪,年岁渐长,在宫中境遇不佳。为父怜她孤独,想在你们姐妹中择一人参加明年的选秀,入宫伴圣。你怎么想?”
杨玉暄,是大夫人的嫡长女,端庄秀丽,当年被选入宫,在杨家也是天大的喜讯,杨骞自以为成了皇亲国戚,没想到自此却再没好消息。
杨骞这话只说了一半,杨玉晔却猜透他的意思,他被弹劾罢官,苦寻出路无果,想靠女儿得宠官复原职,怜惜姐姐只是借口。
心中虽然不愿,但杨玉晔心里清楚不能违逆他的意思,遂说道,“女儿定当尽心准备选秀”。
“但是女儿自知资质愚钝,众姐姐个个艳若桃李,晔儿蒲柳之姿,可能会比不上姐姐们,最终无缘选秀。”
杨骞对杨玉晔的回答很是满意,余下的话只当她是谦虚,“只需尽力即可,若错失这个机会为父也不会怪你。再说我这么多女儿中,数你的容貌最为出挑,还有一年的时间可以准备选秀,现在勤学苦练各种才艺还来得及。”
正说话间,春梅过来填茶,杨玉晔撇眼瞧着,春梅烟波含情,频频往杨骞身上招呼,杨骞正想着选秀的事,并没有注意到。
“教习师傅下个月就会来了,最近你便好生调养身子吧。再过段时日,你的禁足也就解了。”
杨骞和杨玉晔又絮叨了一些琐碎的日常,加深了一下虚假的父女情,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其实他这人好色又刻薄,杨玉晔内心十分不喜欢他,无奈需得装作恭敬孝顺。
春梅笑着道:“奴婢恭喜小姐,要选秀进宫了。”
春梅刚刚勾引杨骞的情形,杨玉晔看在眼里,没想到春梅瞧着本分,也有这样的主意,身边这个丫鬟到底不熟悉,自己断然不会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所以并没有将实话告诉她。
杨玉晔心里另有盘算,暗道:“重活一世,我才不想去那腌臜地方。荣辱性命都交在一个靠不住的男人手上,半点自由都没有。男人是最靠不住的,要想真正过得好,还是要有钱,只有金子最让人踏实。”
因为前世的痛苦记忆,杨玉晔未待细思就已决定,这一辈子绝不会入宫,甚至不会想把未来交托在任何男人手中。为了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获得想要的幸福。眼下首要紧的事情,就是不动声色的躲过选秀,但又不让家人生疑,这可真真是难办。
晚间的时候,因着尚在禁足,杨玉晔不好出去逛,但连日来在房里闷得狠了,有些坐不住,索性便在自己的小院里走了几圈。
路过丫鬟的耳房时,杨玉晔听见春梅和半夏在聊天。
半夏说道:“你莫不是认真的?要去勾引老爷做那劳什子姨奶奶?”
“哪个与你玩笑了。唉,姨奶奶有什么不好,终归是半个主子。”春梅话语里隐隐带了哭腔。杨玉晔听见她说这话,越发确定白日里,她勾引杨骞的事不是自己看错。心里暗暗思考,要找个机会把春梅打发了,换个老实稳妥的在身边服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