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半夏服侍杨玉晔就寝。她掀开纱账躺在床上,一丝疑惑涌上心头。
周遭不对劲,有淡淡的血腥气包围了她。
被子里有人!
杨玉晔警觉地刚想喊人,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后腰,冰凉的触感,让人心底生寒。半夏听见小姐没了动静,奇怪询问。“小姐,怎么了?”
腰间的匕首又往前伸了半寸,杨玉晔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她不敢贸然喊人,否则先毙命的一定是自己,不如静观其变。于是说道:“我觉得有些口渴,你给我倒杯茶来。”
腰上的匕首往回缩了半寸,但仍然是轻轻一戳就能要了她的命的地步。匕首往回缩只是表示威胁他的人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杨玉晔仍旧一动不敢动,半夏倒好茶水,走了过来。
杨玉晔开口道:“先放桌上吧,我又不想喝了。你去睡吧。”
半夏虽然奇怪,但没说什么,放下茶水就出去了。腰上的匕首这才撤了回去,杨玉晔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警惕。
一个男人的声音幽幽地传来:“无意冒犯,请姑娘见谅。”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那男子说完这句话,就再没了声响,杨玉晔有些奇怪,沉吟再三,还是大着胆子掀开被子。
这人颓然无力地躺在她的闺床上,一身鲜血染红了白衣,杨玉晔从他清隽的面容上还是认出了他。他就是上次在极净寺后山,差点杀了他,又送她一捧梅花的人。
“是你!”
他的手快如闪电,目光冷峻凶狠,在杨玉晔发出声音的瞬间,就迅速蹿起,扼住了她的脖子。
顷刻,他也认出来了杨玉晔:“是你?”
他放下手,虚弱地瘫坐在床上,身体放松下来,刚刚的老辣凶狠一扫而空。认出他的瞬间,杨玉晔也稍微放松了警惕,暗道:毕竟山中时他未曾伤人,还送了满怀梅花,想来此刻也不会无辜伤人。
“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受伤了?”
“被人追杀。”白衣公子一瞬不瞬地瞧着她,带着玩味的笑容:“”我记得这里是杨府,而你上次说你是中书令许家小姐。
杨玉晔瞧着他身上有伤,又是躲避追杀而来,知道他也不愿意闹开,只怕还有求于自己,刚刚的威胁不过是强弩之末,便放松下来。“当然是骗你的。”
白衣公子笑道:“你很聪明,知道许小姐比名不见经传的杨小姐活下去的赢面大。有趣,只要你不乱说话,这次没人会杀你。”
杨玉晔早就猜到了:“我知道你不会杀我,你之前说过,你不杀小孩子。”
他好笑地看着九小姐,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下,一双犀利的剑目尤其着重在胸前打了个来回。“显然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
杨玉晔在他毫不避讳的目光下红了脸,忍不住有翻白眼的冲动。“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开口道:“我姓沈,名佑霖,这个名字还算小有名气,就不多做介绍了。”
杨玉晔似乎听说过这个名字,仔细想了想,便记起来了。是杨文讯手下的那个才十来岁的小厮,富贵说的。她记得,富贵说此人是杀过人的……杨玉晔低头看了一眼那匕首,上面有血气,显然是杀过人。
杨玉晔道:“我听文讯哥哥的书童提起过你,所以你其实是来投奔堂哥的,误打误撞跑到了我这里?”
“没错,你的名字?”
杨玉晔翻了个白眼:“不方便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是杨府小姐就够了。”
沈佑霖笑道:“庶出吧。”
杨玉晔一双美目瞪圆了,“你怎么知道?”
“我跳进这院子以后,为掩人耳目,专捡偏僻的地方走,就数你这里最偏,下人也没几个,不可能是嫡出。”
他猜的十分有理,杨玉晔说道:“上次瞧你说话做事,还像个君子,这次私闯闺阁女子的卧房,却不是君子所为了。”
沈佑霖虽然镇定自若地跟杨玉晔聊天,他身上的伤依旧在流血,已经滴到了杨玉晔的被子上。杨玉晔看见了,也不想惹麻烦,便说:“你走吧,我不会喊人来告发你的。”
沈佑霖好笑道:“你可知,如果你告发我,你的闺誉就不保了?搞不好,我还要娶你回家。”
见他又调戏自己,杨玉晔噘着嘴,没有理他。
“再者,你可知追杀我的人是谁?若是被那人知道杨家收容我,到时候山东府,怕是再没一个姓杨的。”
杨玉晔心下一紧,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想他上回是跟在十五皇子身侧的,胆敢追杀他的人,一定是权贵。
杨玉晔有些不高兴:“你要躲也应该躲到赵家去,那才是十五皇子的母家。来我们杨家找讯哥哥,岂不是连累我家。”
沈佑霖看着她,目光中有欣赏之色,没想到这个小女孩已经猜到了他是十五皇子的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真是冰雪聪明,你连他的身份都猜到了。那你也该知道,什么能对外提,什么不能。”
杨玉晔微微不满:“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操心,我现在只求你赶紧离开,明天早上丫鬟来铺床,你的事情就再也瞒不住了。”
沈佑霖却像是耍无赖一样,往后一倒,靠在杨玉晔的枕头上:“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什么?!”
“我受了伤,哪儿都去不了,该怎么办,全凭小姐做主。”
杨玉晔瞧着他肆无忌惮的模样,心头气结,这人霸道,脸皮又厚,算是赖上自己了,偏偏为了名节和杨家的安危,不能把他怎么样。
杨玉晔想了想,便道:“挪去水榭吧,那是夏天乘凉的地方,现在刚好空着,没人会去的。”
这水榭三面环水,一面临桥,依湖而建,最是清幽僻静。
杨玉晔躲过府内值夜的家丁,拖着沈佑霖来到了水榭,说是拖,主要还是沈佑霖自己在走,杨玉晔没那个力气,也不愿意和男子相亲。
杨玉晔还把之前他躺过的被子带来给他铺在地上。
“你倒是体贴,真心疼我,怕我着凉还带了被子。”
杨玉晔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被子上沾了你的血,瞒不过丫鬟们,只能丢在这儿了。刚巧你也在这里罢了。”
沈佑霖笑道:“嘴硬。”
沈佑霖欣然躺下,开口道:“拿块布,有伤药最好,给我止血,再这样流,我就要死了。”
杨玉晔被他连番调戏,没好气的道:“伤药没有,你早点死了倒好,我就把你沉尸在湖里,这样大家都安全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这人真的死在这儿只会更麻烦,杨玉晔弯下腰去查看他胸前的伤口,察觉他胸前好像插着什么东西,深深陷入了肉里。
沈佑霖不等杨玉晔同意,就把她别在腰上的帕子拽下来,捂在自己的伤口上。他脸上都是虚汗,面色惨白,身上都是血,看起来伤的不轻,却一声疼都没喊过,杨玉晔心里不禁有些佩服。
偏偏沈佑霖一开口便没个正经:“小妹妹怎么不说话,吓着了?”
杨玉晔点点头:“是有点害怕。”
沈佑霖道:“那你扭过头去,不要看罢。我不曾要吓你。”
“怕你真的死了。”
杨玉晔这点并没有说话,她在心里盘算着,若是沈佑霖真死了,那才是麻烦,不如赶紧包好他的伤口,送这尊大佛离开。
“我打算明早给你找个大夫,把你的伤处理一下。今儿晚了,我的丫鬟出不去府。”
沈佑霖琢磨了一下,找大夫可有些风险,但眼下的情形,不找大夫是不行了。沈佑霖稍微一琢磨,便想好了对策。“也好,我被冷箭所伤,箭头还在身体里,凭我自己的本事拿不出来,就烦请小姐帮我请个好点的大夫。”
杨玉晔朝他伸出一只手,手指纤细如葱,小巧白嫩,沈佑霖啼笑皆非地看着她。
“诊金。”杨玉晔微微挑眉:“怎么了?帮你找大夫,我总不能自己掏钱吧。”
沈佑霖二话不说,伸进怀里掏出来一锭沉甸甸的金子,扔在她手里。杨玉晔看着这么大块金子,眼睛都直了,这人出手阔绰大方,也不算毫无优点嘛。
沈佑霖笑道:“财迷。”
杨玉晔忙忙掩饰住了,“咳,这点钱勉勉强强够吧,我就帮你找个好大夫。不过你不怕他说出去吗?”
“不会。”
“如此盲目自信?”
“我是说,他不会有机会说出去,看完诊以后,就一刀杀了,沉尸湖里。”
杨玉晔:“…………”
沈佑霖笑道:“我可是跟姑娘你学的。”
杨玉晔:“…………………………”
杨玉晔不想自己家这池子真的做沉尸用,没好气道:“你先保证自己能活到明早吧。”
“这倒不用姑娘操心,沈某定不会叫你失望。”
杨玉晔看他还有心情调侃自己,活着应该是没问题,便忐忑地离开了。
杨玉晔回到自己房里以后,点了熏香,这才把屋里的血腥气盖住。
又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新的被子盖了,一边担心收留沈佑霖有危险,一边担心明早看见他死在水榭,直到天快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