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陆之凡看到沈庸背上的陆之瑶,不禁蹙了眉。
陆之瑶见状,红了脸悄声在沈庸耳边道:“放我下来嘛!”
沈庸没理会陆之瑶,对陆之凡笑笑道:“无碍,可能是追兔子时不小心扭到了脚。放心好了,我检查过了,并未伤及骨头。”说完又背着陆之瑶走到马车旁,轻手轻脚放她下来,又小心翼翼扶着她上了车。
马车上,沈庸倾肠倒笼从随身的行囊中翻出一只质地细腻的小瓷瓶,也不说给谁,只自顾自拿着,道:“我带了跌打损伤的药油。”
陆之凡怎会不知他何意,他不悦地向陆之瑶甩了个眼神,陆之瑶即刻明白了,低下头伸出手,小声道:“给我……我……晚上自己抹罢。”
沈庸看了眼陆之凡黑锅底似的脸,不情不愿地将药瓶放进陆之瑶手里。
马车晃晃悠悠地一路向北,夏日午后的热风吹得人昏昏欲睡,陆之凡在车厢内的大部分时间都是闭着眼睛的,睡没睡着没人知道,不过看他始终正襟危坐,大概率只是闭目养神。
前几日陆之瑶是从不在车上睡觉的,刚从京城出来,自是看什么都新鲜,沿途漫山遍野的绿,是末世奢侈得不得了的人间美景。
可走了这几天,风景也看得差不多了,天气又热,追兔子又累,陆之瑶便不知不觉靠在车厢侧壁上睡着了。
沈庸也是不睡的,他太害怕睡觉了。自从被那邪祟入体以来,他只要睡着,必被梦魇,且回回都是他心底最深的恐惧。至爱双亲死了,从小带他的奶娘扔下他走了,最后连他唯一的玩伴——一只他捡回来的小黄狗也因为沈时澜嫌吵而将它一把甩在沈府的假山上摔死了。
于是他装作对世事满不在乎,是世人眼里及时行乐的败家子,于是他将自己吃成脑满肠肥的饭桶,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他。没有在乎的东西,便没有弱点。其实说是装的,多少也有几分真。
可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怎么还是会为那样不堪的他费心费力的减肥呢?他问过那个曾让他醋意大发的铁匠,铁匠说陆姑娘叮嘱他定要将她亲自画图设计的器材锻造结实,因为用器材的人自重较大,不结实的话怕伤到那人;他也问过云娘,后院那些器材小丫头足足缠了一个礼拜,一一试过后还将硌手的拆掉重新缠过;还有他训练过度晕倒那次,左邻右里都说小丫头担心得掉了眼泪……
所以,邪祟就邪祟,梦魇就梦魇,为了他的小丫头,一切都值得。
沈庸看到陆之瑶的头随着马车的颠簸一下一下撞着侧壁,似乎不大舒服,他的小丫头在梦里皱着眉呢,便轻轻靠过去,将自己的手垫在陆之瑶的头和车厢中间,睡着的陆之瑶便再也不会磕到头了。
这一睡便睡到了天黑。陆之凡也是当真睡着了,待他睡醒,看着窗外擦黑的天色,赶紧打开舆图查看,才发现他们早已过了他计划留宿的镇子。
眼下他们所在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来今晚无论如何也要在野外过夜了。陆之凡暗叫不好,可也没别的法子,谁让他自个儿睡得昏天黑地的,只盼着沈庸未免丑态暴露,今晚能强撑着不睡,或者陆之瑶睡得太死听不到。
火堆燃起来时,夜已经很深了。陆之凡要陆之瑶睡在车厢里,他和沈庸睡在车下,轮流守夜。
沈庸往火堆里填了把柴,让陆之凡先去睡,后半夜再喊他起来。他就没打算轮换,实在是怕自己一不小心睡着的脆弱被别人看了去。
谁想那车夫格外热心,半夜醒来说自己睡不着,自告奋勇地要守一段夜,让沈庸去休息。
沈庸只得退到离营地较远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本想撑到天亮,可他这些天都没怎么睡好,心口又因舟车劳顿隐隐作痛,是以本想靠着石头歇息,却是一坐下来便睡着了。
车厢里的陆之瑶不知怎地突然就惊醒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了件薄披风下车看看。
陆之瑶在火堆附近没看到沈庸,问了车夫才知道他所在的位置。
陆之瑶好生奇怪。即便是盛夏,山里夜间的凉意还是很足。沈庸离火堆那么远,不冷吗?
她便往沈庸这边来寻。越是走近,沈庸的呻吟声越是清晰,直到她看见蜷缩在石头后面打着哆嗦的沈庸……
陆之瑶吓坏了。她冲过去摇着沈庸的手想喊醒他,摇了半晌,沈庸似是醒过来了,面色有所缓和,不过仍是闭着眼睛。突然,他怯怯道:“你能走吗?我不想你看到我这样子……”
陆之瑶心里一疼,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沈庸身上,起身后退了两步,随后转身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响起极低的一声啜泣:“阿瑶,我好怕。”
陆之瑶没再犹豫了,转身飞奔回沈庸身旁,俯身将他拥在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道:“不用怕,我陪你。”
这晚沈庸睡得极踏实,无惊无梦一觉睡到天亮。
三人赶到北山府时,已是第六天的中午了。在陆之凡安排下,三人住进一处甚是隐蔽的私宅。宅院大门上头虽挂着一块门匾,上面却是空无一字。
院内也并无主人,但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却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看得出宅内几个小厮皆与陆之凡颇为熟识,对此陆之凡只轻描淡写说是一位朋友在北山的别业,借给他们住些日子。
三人在宅内用了午膳,松鼠鳜鱼、茭白炒肉、葱油蚕豆瓣,糯米桂花糖藕,几道可口菜肴皆是府内厨子现炒现端上来的。
陆之瑶吃得诚惶诚恐。她并不知道陆之凡和沈庸的交易,对陆之凡所做的事也一知半解,只以为他在为朝廷做事,且交往的人品级都不低,因此她才会求陆之凡帮沈庸。
是她低估了陆之凡的能耐了。能在北部内陆州府吃到新鲜的鳜鱼,以及其它江南时令菜,陆之凡口中的这位“朋友”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她也不打算问,反正能帮到沈庸就够了。
午饭后,陆之凡和沈庸便出去为接下来的计划打点。
陆之凡选择这里,一来朝廷每年拨给北山府的军费开支比其它州府都多,因此北山拥有全国最大的军粮仓库,二来北山王谢赟近来与八王爷走动频繁,十有**已站在皇帝的敌对阵营。
此举既帮沈庸对付了沈时澜,又削弱了谢赟的军备,虽说只是军粮而已,不过,敲山震虎罢。
军仓位于北山境内靠东的一座城内,该城是为保护军粮特意修建的。根据陆之凡得到的线报,眼下谢赟对军仓的守卫并不森严。既然边境暂时安稳平静,他便撤了大部分的粮仓守卫,只留了一小队人马,防止周边流民的偷鸡摸狗而已。
晚饭后,“粮食大作战”行动小队各自回自己房间休息。陆之瑶下午闲来无事,着府内的小厮给她拿来针线、几块布料和些许棉花。
她要缝个小熊玩偶给沈庸抱着睡觉。
熊下午其实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就差五官尚未缝好。陆之瑶从针线盒里挑出一轴黑色的粗棉线,拿针的手上下翻飞,很快便缝出了小熊的眼睛和嘴巴。
陆之瑶又揪了些棉花,顺着留好的封口处塞进去,将小熊一点点撑鼓,再缝好封口。
她举起那个小熊端详半晌,脑中不禁浮现出沈庸搂着它睡觉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
堪称完美!去找“一堵墙”送给他罢!
陆之瑶猛地拉开房门,“啊”地叫了一声又关上了。
门外站着同样惊魂未定的沈庸,手上提着下午出去时给陆之瑶买回来的北山特产——干酥酪。
陆之瑶长吁了口气,随即又赶紧将门打开了。
“这个小熊……给你的。”她将方才背在身后的玩偶塞到沈庸手上,“晚上睡觉时……陪你。”
沈庸定定看着那只熊,不知想起什么,笑得眼睛弯弯。他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陆之瑶:“留着明晚离开的时候路上吃。”
“为什么现在不能吃?”陆之瑶接过来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好香。”
“酥酪哎,这么晚了,吃了会变胖子。”沈庸眼底尽是宠溺的笑意,“快点关上门罢,你关了门我再走。”身体两侧的拳头却是攥得紧紧的,青筋凸起得吓人。
陆之瑶关了门,沈庸便捂着心口跪在地上了。近来明显感到心悸怔忡加重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只药瓶,往嘴里倒了几粒吞了。
他咬咬牙,撑着墙壁站起来,跌跌撞撞回了自己房间,怎么也要捱到这次行动结束回京啊,他得努力让他的阿瑶生活安稳啊。他若是大乾的皇帝,定会为他的阿瑶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沈庸举起那只玩偶,怎么能把熊瞎子缝制得如此可爱?大抵因为缝它的人内心也是个可爱的人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