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贝贝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好奇地问小猪爸爸:‘爸爸,爸爸,这是哪里?’”
“咕~”
“‘这里叫泰山。’小猪爸爸笑着说……”
“咕~”
“‘为什么要叫泰山呢?’小猪问道。小猪爸爸耐心答道:‘古代有一本书里说‘履而泰,然后安’,意思是……”
“咕~”
没读两页,燕云的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再不吃东西,她多半又得昏过去了。
可沙发上的陈霄已经像尊雕塑,除了手在翻书,全身上下就眼珠子在转。
燕云不敢打扰她,打算悄悄溜走去楼下吃饭。她刚把书轻轻放下,就听见陈霄淡淡道:“你不是很赶时间吗?”
“可人是铁饭是钢,”燕云嘟囔道,“一顿不吃,我就饿得慌。”
“门上有外卖的电话。”
这是……允许她在这里吃饭的意思?
燕云赶快打电话,叫了份宫保鸡丁盖浇饭。
等外卖的时候,燕云无聊地翻着那些书,发现跟她想象中书呆子的书柜不太一样。
陈霄的书柜很特别,从自然科学到奇谈怪志,再从军事政治到教育哲学,很少有重复的。而在这些几乎包罗万象的书里,居然还有她能看懂的儿童绘本。
燕云问道:“陈作家,这些书你都看过吗?”
“嗯,累的时候看的。”
燕云大为震惊,累的时候为什么会看书啊,难道看书不是最累的吗?
“你都看得懂吗?”
“有些不懂。”
“那你为什么还要看呢?”
“因为不懂。”
“啊?”燕云坐在陈霄旁边的地毯上,“不懂还要看?看起来不会很痛苦吗?”
暖黄色的壁灯把她的耳垂照得晶莹剔透,一缕发丝紧贴着她柔软而丰腴的身躯,纤细的手臂抱着雪白的双腿,俏皮的脚趾轻轻扒拉着羊毛毯。
“比起无知,我选择知道自己无知……”陈霄无意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
火车穿过斑斓的落霞,碾碎雪白的浪潮,打破一切静谧,飞快而势不可挡地向陈霄驶来。
陈霄赶忙把视线收回到书上,干咳一声,努力掩饰着慌乱。
“你喉咙不舒服吗?”燕云把茶几上的水递给她,“给你。”
“放……放下,我自己端。”
陈霄“咕咚咚”喝了一大杯水,终于冷静了下来,“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看宋词和儿童绘本吗?”
“因为字多了我看不懂吗?”燕云笑道。
陈霄索性闭了眼睛躺在沙发上,“这确实也是一个原因。纸上得来终是浅,但若是听别人说来、演来更是浅。你若是能初步学会文本里体会到感情,下次拍戏也就不用回来找我了。
“先说词。词是一种文学载体,兼具抒情和叙事,和小说是一样的。但词语言更加凝练……凝练,你懂什么意思吗?”
不等燕云回答,陈霄继续说:“就是简洁。比如你刚才读的第一首《梦江南》,里面的‘山’‘月’‘水’‘风’‘碧云’等意象,很快就能给你展现画面感,而‘不知’‘空落’又能传达一种无奈的感情。多学习这种借代的修辞手法,对于你短期提升文本感知能力是很有用的。再说那本儿童绘本……”
说着说着,陈霄仿佛听到了浅浅的鼾声。
转过头,燕云果然已经趴在她身边睡着了,一缕头发还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陈霄苦笑。
当真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修长手指摩挲着她柔顺的发丝,不似直接触碰时的躁动,而是宁静如水。
突然,敲门声响起。
“我的外卖到了?啊——”
燕云猛然惊醒,抬头却感觉头皮一阵痛,原来是头发被压在陈霄手下了。
“对不起啊,陈作家,吵醒你了。”
陈霄如大梦初醒,只是眼神迷离地“嗯”了一声。
接过外卖后,燕云坐在餐桌上大快朵颐。
吃了几口,燕云发现陈霄时不时在往她这边看,她这才想起自己没给陈霄点一份。
“对不起啊,我把你忘了,我这就再点。”
“不用,我不爱吃油腻的。”
“清汤的也不要吗?”
见陈霄执意不要,燕云也就不再勉强。
燕云一边吃,一边道歉:“对不起啊,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睡着的,只是从小读书就爱打瞌睡,你刚才可能讲得太深奥了,我不知不觉就晕过去了。”
“深奥吗?”
“嗯嗯,看到字就困,一上课就晕。”
“那你怎么当演员呢?背台词怎么办?”
“当演员比拍平面还是挣钱,而且我一直当花瓶,一部剧能有十句台词就不错了,”燕云撇撇嘴,“这次我光是背台词就拼尽全力了,可导演说我不行,所以来求你啊。”
陈霄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哦,那你上次来,好像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又来了又来了,还说不记仇?
燕云赔笑道:“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啊。话说那个宋词和小朋友的绘本,对我理解人物感情真的有用吗?”
陈霄想了想,打了个比方。
“比如你尝过了棒棒糖,尝过了甜的滋味,吃奶油蛋糕时就知道,这个是甜。同样的,如果你体会到了小猪妈妈的心情,同样也就体会到了裴柳的感情。”
“好像有一点明白了。就是有苦说不出,是吧?”
“是的。”
燕云需要身材管理,只匆匆吃了一半,便又捧起绘本读了起来。
经过陈霄点拨,她好像能理解那种“汹涌的爱却无法明说”的感觉了,却不知如何用眼神和动作表达出来。
燕云想再找陈霄问问,回头一看,陈霄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打算去楼上找床被子给陈霄盖上,却发现楼梯上厚厚一层灰尘,连脚踩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是……没有上过楼么?那陈霄平时都是睡沙发?
难怪衣服都堆在楼下的储物间,这人实在奇怪。
燕云在躺椅上找了条毯子。
可毛毯刚还没碰到陈霄,陈霄突然睁眼,吓燕云一大跳。
“你干什么?”
“给你盖……盖毯子。”
“哦,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燕云把毛毯递给她,“陈作家,你怎么不在上面睡呢?长期睡沙发对身体不好的。”
陈霄淡淡道:“我懒。”
“懒得打扫?还是懒得上楼?”
“都懒。”
燕云笑道:“懒死你算了哈哈哈。”
本是一句玩笑话,陈霄眸色却突然黯了下来:“人生苦短,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唉,这话不对不对,”燕云拼命摇头,“晚死,就可以吃更多好吃的东西,看更多有趣的风景……像你,就可以看更多有趣的书啊。”
“‘更’的定义是什么呢?人生有涯,而学海无涯。所以,在无限的概念里,‘多’与‘少’只是相对的,而这种‘相对’对‘人’来说其实是微不足道的。”
燕云想半天,才捋清楚陈霄在说什么,“可我们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啊。”
“是很微不足道。人太渺小了,那我们在这渺小的一点生命里,‘多一点’和‘少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关系啦!”燕云指着桌上的饭,“人一顿吃得不多,但还是要吃,否则很快就会丢掉小命。”
陈霄轻蔑道:“一条小命而已,谁在乎呢?”
“我在乎!”燕云的音量突然提高。
陈霄愣住,静静地看了她几秒。
燕云继续说道:“我有一个死对头,算了,不能说她死,因为她真的去世了。我当着背着都骂她,但当知道她去世的时候,我是打从心底里难过。那种感觉就像是天上少了一颗星星,或者是公园里少了一棵树,心里空空的。”
“你的表达能力提升不少。”陈霄幽幽地说。
“别打岔!”
陈霄微笑道:“好,你继续。”
“每一条小命都很重要,因为他们有自己的亲朋好友,也有他们自己的追求。虽然宇宙不在乎渺小的我们,但是我们在乎彼此就够了。”
燕云一口气说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以前她可是讲一句话想半天,逻辑就更不可能有了,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噼里啪啦讲一串?
燕云抬头,只见陈霄抱着双臂半倚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着她。
“你笑了?”燕云不敢置信。
陈霄的笑渐渐隐了下去,轻描淡写道:“人不都会笑吗?”
“可你跟制片人都不笑一个,就不怕得罪他吗?”
陈霄没有接话,而是岔开话题:“那你摔我门,就不怕得罪我?”
燕云大方说:“你不是不在乎我吗?怎么会记我的仇?”
“那以后,我就可能记你的仇了。”
“不要不要!别记我的仇。”她可好不容易抱到个大腿来着。
陈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确定?”
“确定……不确定……”燕云支吾道。
陈霄苦笑下,看看腕表,“已经凌晨三点了,你回去休息吧。你晚上不是还要回S市吗?”
“这么晚了啊,今天谢谢你,打扰了。”
可燕云走到玄关处又停了下来,转头对陈霄说道:“虽然很麻烦你,但是我还是想麻烦你最后一件事,能不能指导我一下,怎么用肢体和眼神表现那种……”
“汹涌澎湃却不敢言说的爱?”
“啊对对对。”
陈霄沉默了一下,取下眼镜,放在玻璃茶几上,然后慢慢走向燕云。
【纸上得来终觉浅】
【绝知此事要躬行】
玄关非常狭长,顶灯照得刺眼,客厅空调的冷气到这里陡然上升了五度。
燕云看着陈霄慢慢靠近,突然感觉她现在的气场很不一样。
灯光在她棱角分明的脸上留下不断变化的阴影,像极了恐怖片里的杀人狂,随时会把她生吞活剥!
强大的压迫感令她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可理智又告诉燕云,陈霄只是过来指导她演戏。而且,陈霄太瘦弱了,根本就打不过她。
等到陈霄走到她面前,发现这人其实表情就像平时一样冷淡。
“陈作家,麻烦你教教我怎么演戏好吗?包括肢体和眼神。”
陈霄闭上眼睛,“你往前两步。”
燕云乖乖走了两步。
“再走两步。”
燕云又走了一步,发现离她已经很近了。
陈霄淡淡道:“还差一步。”
她觉得有点别扭,但犹豫再三还是往前了一步,两人的鼻尖相隔不过十厘米。
走近陈霄之后,燕云又闻到了那股苦涩的柠檬香,只是这次不仅没有失去意识,心跳反而加快了不少。
陈霄睁开了眼,静静地看了燕云几秒钟,缓缓抬起了右手。
“不是说……教我……”燕云的脸涨得绯红,“陈作家……我……”
话说到一半,燕云感觉陈霄的手停在了她的耳垂边缘,虽然没有触碰到她,却依旧感觉有一些酥麻,大约只碰到了那些短小的绒毛。
“看着我。”陈霄的嗓音有些哑。
燕云极不自在地看向陈霄的双眼,发现她眼神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
初见时,这双眼就藏在银边眼镜后,总是漫不经心地半睁着。
直到今日走近,她才发现,陈霄有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
似山,似月,似水,似风,似花,似碧云。但眼底似有波涛涌动,随时可以掀起滔天巨浪,将两人双双淹没。
陈霄轻声道:“看出来我想表达什么吗?”
“知道……但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书里有。”
燕云结结巴巴道:“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很奇怪,燕云嗓子也哑了。
燕云:陈作家,你的演技怎么那么好啊?
陈霄:一些……真情流露。
燕云:你也在想小猪妈妈吗?
陈霄吐血三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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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