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琮换了一身花俏华丽的新衣,腰间佩琉璃,发上簪碧玉,手中折扇檀木为骨纱作面,描金粉坠明珠,富贵之气扑面而来。
霁禾感觉眼睛要亮瞎了,默默把视线掠到他身后十余个护卫身上,低头抿口茶,清清嗓子,懒散开口:“这是哪来的匪徒,擅闯别人家中你可知是什么罪?”
秦琮扬眉,得意道:“你不用跟我说些有的没的,”举起折扇,潇洒展开,大幅度扇动,“小侯爷呀,一回来就来看我,那金银珠宝成箱成箱送过来。哎,我都说了,小侯爷有这心意就够了,最要紧的是他心里还惦记我,钱财宝物乃身外之物,有没有又有什么打紧……”
霁禾眼睛一亮,热情三分,“你不要啊?早说嘛,都送来我这,反正我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秦琮一噎,自顾自改口:“有的人啊,没落着一个铜板的好处,还被赶出去,自己花钱买房,带着几个老仆孤苦无依地生活。你说说,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是不是活该?”
“老仆”六成:“……少爷,他说我老。”
霁禾佯装不闻,一手支下巴,歪脑袋,目光投向外头天际余晖,面容天真而无辜,一开口将秦琮刻薄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有的人啊喜欢自由自在,有的人呢愿意做笼中鸟雀,而这做了笼中鸟雀的人呢还喜欢笑外面的鸟,全然没发现自己可怜。你又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他别过脑袋,直视秦琮,眉梢眼角含笑,双眸比琉璃晶亮。
秦琮被他犹如实质的眼神刺得眼皮一敛,下意识不敢与他对视。
霁禾声调温软,似情人耳语:“还有的人啊,明知自己不教人欢迎,偏爱凑上去讨人嫌。你再说说,这是什么道理?是皮痒了还是人贱?”话中之意,一语双关。
秦琮气急,抬眼拍桌怒起:“你说谁贱!”
霁禾亦懒得再同他虚与委蛇,直接变脸,斜睨冷笑:“你别动气,我不过是骂骂一些厚脸皮的人,眼巴巴上赶着去别人家,倒害得别人只能以离开来躲避,也不看看自己那俗样配不配得上。”
秦琮瞬间面红耳赤,羞怒交加:“霁禾!”
霁禾掏掏耳朵:“秦公子有何指教?”
秦琮胸膛剧烈起伏,漂亮的面容微微狰狞,看着随时可能闭过气去。
霁禾气定神闲抬手:“哎,你们几个,就是你们,别看了。带了速效救心丸吗?还不赶紧给你们公子喂几粒,是想眼睁睁看他气死不成?”
被他指出的那两名护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出言询问:“速效救心丸是何物?”
秦琮只觉一股热腥涌上喉头,眼一闭,身一软,瘫倒于地。
霁禾淡定喊:“六成。”
六成闻弦歌而知雅意,从后院抱了一副担架出来。
护卫驾轻就熟把秦琮抬上担架,有序且迅速地抬人离开。
六成不解:“少爷,这秦公子每回都晕倒,为何还要一再送上门让你羞辱?”
霁禾若有所思:“也许……他喜欢这种刺激?”
六成恍悟,夸道:“少爷高见。”
过后几日,小侯爷遣人请了霁禾两回,霁禾皆未如他所愿,漠然说出“小侯爷美妾新宠数不过来,何必打扰小民清静”一番话,来人惶恐回府上向小侯爷如实禀报。
小侯爷吃不准他是什么心思,却明白他是嫌自己烦人了,面色如常让回禀的仆人退下,往后数日十分识趣,未再遣人上门讨嫌。
故而,霁禾从旁人口中得知,风流过人的小侯爷又在外头安置了一位美人,而想必他是满城最后一位知情人时,一贯平静的表情顿生波澜。
六成战战兢兢问:“少爷,我们要不要去会一会那位美人?”
霁禾定定审视他。
六成被他看得寒毛倒竖,不安喊:“少爷……”
霁禾骤然展颜一笑,眉眼弯弯,如春花灿烂:“小六果然是最懂我的人。”边说着,伸手将他的头发揉成鸡窝。
六成长呼一口气,心里大石落地,脑袋随着霁禾的揉弄来回摇摆,傻乎乎笑了。
主仆二人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雄赳赳气昂昂出门了。
“我今日的装扮如何?”霁禾踱步前行,慢条斯理整整衣襟,大有富贵人家老太爷清闲自在上街遛鸟逗狗的架势。
六成真诚感慨:“少爷美若浮云。”
霁禾默默瞥他。
六成心里一慌:“少爷,我说的不对?”
“闭嘴。”
六成立马紧紧闭上嘴巴,一路不敢发出一个音节。
小侯爷带回来的新美人住在西光巷尽头。
六成敲响一回门,后头立刻有人开了,门房探出脑袋:“谁啊?”
“我家少爷是徐小侯爷——”六成语未毕,门房态度大转,极度热络把两人迎进去,门房身边小童飞快奔入内。
六成呆愣后,掩袖耳语道:“少爷,恐防有诈。”
霁禾不紧不慢摇扇扇风:“且看看。”
须臾,一名青年从廊后急急忙忙出来,身上衣袍半旧,广袖飞扬,远远瞧着便气质端方如玉,待近了,只见眉眼清朗,轮廓俊秀。
霁禾扬起微笑,合扇抚掌,徐小侯爷挑选美人的眼光果然从不让他失望。
苏照青看到霁禾,微微一愣,旋即以不下门房的热情将他及六成迎入正堂。
霁禾不紧不慢跟随他入内,微微侧首,简单交流过后,直白问:“苏公子与小侯爷是何时相识相知的?”
苏照青言谈间还带些不谙世故的孩子气,面对他的疑问极为坦然,赧颜一笑,“前些时候家中出事,多亏小侯爷出手相救。”
霁禾恍然,徐小侯爷这个禽兽,若不是挟恩图报,怎会突然好心帮人,又让他骗来一个良家夫男,禽兽,真是禽兽。
思及此,他投向苏照青的目光不由带上怜惜,温声软语问:“你此行是孤身前来?”
霁禾双眼着实漂亮,黑白分明,眼眸深邃。
苏照青让他这一眼扰得心绪不宁,一时失语。自幼便有数不清的长辈亲友夸他长得好,长大了更是有无数胆大女子示爱,如今和面前这位霁禾公子会面方知晓,他的容貌在霁禾面前,就如鱼目之于珍珠,不值一提。
“还有几名不愿离去的忠仆亦随我而来。”他将目光投向角落里佝偻着背默默洒扫的老伯,深含迫不得已使他们风尘仆仆奔波的隐晦歉意。
霁禾循他的视线望去,心下微哂,主家有情,忠仆有义,倒是世间难得。
他表情转淡,与苏照青攀谈几句,一盏热茶雾气未散便借故离开,令苏照青好一阵摸不着头脑,不懂这位徐小侯爷的友人何以前后态度相差如此之大,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他了。
六成亦步亦趋,瞄着霁禾的脸色,壮起胆子问:“少爷,你是不是嫌那苏公子生得不够好看?”
霁禾领他沿墙根底下走,避开炎热日头,慢悠悠道:“不是。”
“那就是嫌他不合心了?”
“不是。”
六成绞尽脑汁还想猜,霁禾懒得同他卖关子,明确指出缘由:“此人重情义,来日有了感情怕是不好断,容易生是非。”
六成蓦地联想到霁禾上一任情人,明悟了。原来他家少爷是嫌对方不够薄情,担心无法好聚好散呢。难怪少爷初见苏公子眼睛都挪不开了,走时却冷淡得异常明显,他还以为少爷转了天性,哪成想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转而他担心起另一个问题来,高举水墨油纸伞替霁禾遮阳,满脸忧心忡忡:“少爷,若是这位苏公子将今日事讲与小侯爷听怎么办?”
霁禾漫不经心答:“讲便讲,还怕他不成。”
这些年他勾搭徐小侯爷的情人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不清,徐小侯爷会没听闻风声?不过是不在意罢了。正好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