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可在府中?”
“这……有些不巧,她祖母娇她,刚回来就安排去书院听学,今日正是入学的日子,想是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匆忙跑进厅中。“老爷!不好了老爷……”
陌昂之训斥道。“成何体统,起来好好说话!”
“四小姐她……四小姐她爬树落湖了!”
两位长辈顷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中茶盖咣当一声落回了茶盏,盖死了那淡淡的茶香。
何以理安然的坐在那抿着茶,眉目舒展,一双桃花眼中浅含笑意,这冻顶乌龙产地偏远,在西黎十分稀缺,是为茶中圣品,据他所知,同州城里今年唯一一批冻顶乌龙是在景阳王府,陌昂之人缘倒是不错。
陌阳脚笨,并不太擅长运动,攀爬时踩了一处虚枝,直接栽进了榕树边的清湖中,正值夏日,掉进湖中本不是什么大事,问题出就
出在没人知道她落湖。
她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悄悄溜到了后院,等到下人们发现不对,还是因为陌郢寻人,彼时陌阳已经在水中扑腾了好一会,没了意识……
落汤鸡陌阳被人捞上岸,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她这一落水把府里各位主子都惊动了个遍。
她吐了几口湖水,咳了几声,清醒了过来。
府中有专用的大夫:“好在这水不深,水底沉积了许多污泥,不然人救不救的回来就难说了。”
她坐起身,声音唯唯诺诺的。“父亲……”
逃学爬树露馅了,且是这样一副狼狈的模样,丢人丢到了家。
陌昂之蹲下身突然握上她湿透的手,眼睛里满满的关切和不放心。“可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伤着?”
刚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陌阳差点没被便宜爹的举动又给吓回去,她倒吸了口冷气,结结巴巴的回道。“没,没有……”
陌昂之提着的那口气就放了下来。“没有便好没有便好……”
“父亲……您……”
您这是吃坏什么东西了?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陌阳昏迷的这段时间,何相也一直在边上看着,对于客人来说,这已算本分之外,现下人醒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便没有道理继续叨扰,遂告辞。“昂之既要处理家事,我和小儿便不再叨扰了,先让四小姐养下吧,等到身体好了,也让她婶娘带她去我府上坐坐。”
大房夫人何氏是何家远房的亲戚,说是何家人,实际上隔的远,没正经见过几面,这样说不过是客套话。
“何兄客气了,这丫头是个会惹祸的,就怕会给府上填麻烦。”
他笑回。“这早晚都是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
被指名道姓的陌阳坐在亭座上满头雾水,和便宜爹一唱一和的中年人是谁?侧头间,见到了亭口靠柱而立的何以理。
何小国舅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劲装,裙摆绣有金鲤镶线的纹绣,头发用发冠固了,他环胸而立,嘴里叼了一根草茎,眼神飘忽,眸色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能看的出来,他对陌府毫无兴趣,倒像是被人强拽过来的。
陌阳缩了缩脖子,他为何在这?
察觉到目光,何以理侧过头来,透过人群看了她一眼便把头又转了回去,看不见神态,可是不知为何,陌阳觉得他像是在笑,从她这个角度看,是能看见他眼角那星点的笑意的……
何以理确实是笑了,他这一趟陌府,不过是听从父亲的话走个过场,却未曾留意过两个长辈说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印象比较深刻的,不过是那冻顶乌龙茶和匆忙跑进厅中的小厮说的话——四小姐她爬树落湖了。
一开始,他不懂什么叫爬树落湖,直到看见了那棵清湖边的枯榕树,才了然。
陌阳此时算是丢人的,头发尽数贴在身上还混有些污泥,脸也不堪看,竹雀辛辛苦苦给她扑的胭脂糊在脸上像只小花猫。
陌阳以为他别过头去,不是在幸灾乐祸便是在嫌弃瞧她,倔强的睁着一双杏眸,咬了咬嘴唇,今日当真丢人丢大了。
“管家,将画拿来送与何兄。”
陌昂之招呼下人备画,那管家早就备着,听见命令,便将陌阳那幅画置放的锦盒呈给了何相。
陌阳惊觉,站了起来。“什么画?”
何以理突然走过来两步,瞧了一眼她淌着水的裙摆浅勾了勾唇,抬手接过了那锦盒。
陌阳下意识觉得是她比试时画的那幅,便伸手去夺。何以理与她有些过节,说冤家也不为过,那张画怎么能给他看?
她狼狈些丢人无所谓,毕竟退了婚约便是两个没有交集的人,可是若让他知道她画了他,那干脆杀了她算了,她还有什么脸面提退婚,退了婚怕也会被人说成是她喜欢何以理,何以理却嫌弃她,然后退婚。
裙摆沾了水,贴着绣鞋,她腿又软没甚力气,一着急直接踩了裙摆栽了过去。
众人惊呼。“四小姐!”
何以理也没想到陌阳会直接扑过来,没有来得及躲开直接让人撞在了他身上。
“啪嗒。”锦盒掉在了地上,那幅贴裱了画的卷轴摔了出来露出了一角夕阳红。
陌阳直接扑进了他怀中,带着满身的湖水,衣衫本就是湿透了的,如此隔着一层湿布扑在他怀中,身姿轻窈纤细,半分炙热半分清凉。
何以理一双手无处安放,整个人都僵愣住了,应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僵愣住了。过了稍刻,回过神来,他握着她的双肩扶她站起来,声音平静。“何某不热,四小姐有心了。”
陌阳整个人傻住了,手足无措,一张花猫似的小脸像煮熟的虾子,她现在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曾经扔梨核未说出来的道歉话眼下脱口而出。
何以理解了衫子上的结,将外衫脱了下来,陌阳羞愧的低了头,以为他是要将被她染湿的衣服脱掉扔了,毕竟她知道这个人是嫌弃她的,不说何以理,就算她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一定也是嫌弃极了。
何以理将外衫摊开,披在了她身上,且在身前帮她紧了紧。
何以理虽然看起来身形偏瘦,但是外衫往陌阳身上一披,还是将整个人都遮住了,那湿透的人儿在宽大的衣衫里露出个头来,看起来更瘦小了些……
这一扑,本没贴死的衫子将玲珑的身形全勾勒了出来,陌阳自己未察觉,何以理却瞧见了,是以将外衫披在了她身上。
他的衣服带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味,陌阳红着脸缩了缩脖子,拾起地上卷轴捂着脸便跑了。
众人回过神来,陌昂之道。“这丫头养在外面管束的少,让何兄见笑了……”
何相脸上带着笑。“我倒觉得四小姐有趣的紧。”
何相和何以理将要离去时,听见消息的高夫人正携着陌若若赶了过来。高夫人一脸急切。“二哥,我听四姑娘落水了?”
“已经无事了,回屋去了。”
“那便好那便好,我这一路上可是担心,听见消息就赶紧过来了,若若也是担心着姐姐,念叨了一路让我紧着步子快点走,奈何人老了,步子迈不快。”高夫人声行并茂的叙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是陌阳的娘。“何大人竟在,民妇失礼了。”
陌若若也随母亲一般行了见礼,音若黄鹂。“何大人,何国舅。”
她一身鹅黄色的木兰青双绣缎,双螺髻上一支天青色鸾凤珠钗,粉白黛黑,面似粉桃,脸上携着笑意,十分可人,只是未见半分着急的神色。
抱着画跑回屋的陌阳红着一张虾子一样的脸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竹雀随着她回屋来。“小姐,要我准备洗澡水吗?”
“去去去!”她将头闷在被子里道。
今天真是丢人丢出了银河系,她说她的便宜爹怎么会突然对她和颜悦色的,原来是何相和何以理过府来了……
这事儿说来也奇,只听说过谁家的夫人携着女儿去串门,还少见父亲带着儿子串门的,若是早知如此,她一大早就该跟着堂兄去书院。
拾起身上的衫子瞧了瞧,陌阳浅皱了皱眉,他身上那抹茶香气萦绕在鼻尖,脑海中全是那双浅含笑意的桃花眼。他一定在笑话她吧,说不准此时正和她那便宜爹一齐叙说她的不是呢……
太丢人了,这婚要退,一定要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