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阳染了风寒,书院短时间里是去不成了,气的三房那对儿母女直砸屋里的瓶子,高夫人心中有气又不敢直说名字,只满嘴骂骂咧咧的含糊着。
“该死的污祟,污祟就该找个道长给收了,免得祸害人!抢了东西又不用,算个什么东西?有些脏东西克亲!留在府里会出事!”
院子里的丫头们一个个做着小低伏,大气都不敢出,但是免不了私下里抱怨两句,传着传着,这事便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老夫人未多说什么,只说最近喜欢些古董摆件儿,命人把高夫人院里的名贵摆件儿都给收了,原话是:“这些东西我喜欢,借来瞧瞧,过几日天晴了还你便是。”
高夫人哪里敢多说什么,老夫人都下话说喜欢了,只好笑嘻嘻的陪说。“母亲喜欢便送母亲了,我和悠之都不重这些。”
待回了院落,脸都绿了,奈何整个院子望去,没一个能砸来解气的。
陌阳的病不太见好转,自落湖那日晚上便发起了高烧,后来烧虽然退下去了,却也面色苍白,身上没有力气。
老夫人不放心怕会落下病根,命人去请大小姐回府来。
这是陌阳第一次见她的大姐姐。
大小姐陌依,是太医院院首亲收的内门徒弟,听竹雀说,当年太医院院首顾大人为了收陌依为徒,都快把陌府的门槛给踩烂了。
院首顾明箫乃是医学世家顾氏第三脉单传,顾家三代都是太医院的院首,《顾氏医典》如今已成孤本,人言价值万金,这本医典,便握在顾明箫手里。
顾明箫掌管太医院,陌依在院里辅佐帮忙,多日不回府也没人说什么,毕竟陌依是陌家人的骄傲,医术达到这般境地,已是陌家的另一个顶梁柱。
陌依回府那天走的是梨园后院的那棵枯榕树,她提着医箱进门时,陌阳正坐在床上看书。
陌依一身米稠色宫缎素雪绢裙,墨发用一支羊脂玉簪简单的挽了个髻,柳眉如烟,凤眸微挑,肤若冷雪,杨柳细腰,身姿曼妙。她身上背了一个医箱,整个人似是云雾里走出来的仙子一般,行步时脚下生莲花,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
陌依整个人都是素白的,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像雪一样,身上干净的让人敬畏。
陌阳愣愣的瞧着她,整个人呆住了,从前她从不相信什么“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样的名诗,以为那只是诗人的心向,尘世间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女子,可是现在她相信了,她这位大姐姐,即便不笑,也想让人为之倾城倾国。
陌依蹙了蹙眉,从医用箱里拿出了一块帕子来,垫到了桌子上,又将医用箱置放在帕子上。
沉浸在陌依美色中的陌阳回过神来,有些汗颜,这位怕是个有洁癖的,且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
陌阳笑问。“大姐姐?”
“嗯。”
“你来为何没人知会一声……”她唤道。“竹雀!看茶。”
陌依皱眉冷声道。“闭嘴。”
态度可谓冷漠又强硬。
陌阳被噎了一下。“啊?”
“别问那么多,莫惊动府里人,给你瞧完病我便离开。”
“可是……”
那眼神便又冷了几度,甚有些骇人,陌阳收了声,不再敢多说话。
陌依将榻擦拭了一番方坐下,拽过陌阳的手腕为她把了脉。
陌依给她瞧病的时候,陌阳同样也在看着她,她这个大姐姐似乎是个冷漠又严谨的人,身上的气质就像冰一样,将人隔绝在了千里之外,靠近不得。
陌阳心里暗暗打了个哆嗦,感觉身边的气温都低了几度,这怕不是个会动的空调,自带冷气制冷……
陌依给她把着脉,她小心翼翼的询问说:“即便不惊动旁人,也不告知祖母一声吗?她很想你。”
常日里和老夫人叙话,陌阳有意无意提及到她的两个姐姐,老夫人都是一副骄傲又叹息的神色,像是有些遗憾。
她声音冰冷。“没人会想我。”
把完了脉,陌依起身将医箱里的针灸拿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陌阳整个人僵住,“陌阳。”
这真的是她的亲姐姐吗?对比之下,她此刻竟觉得她那个便宜爹也算个慈爱和善的人,至少还记得她的名字。
话说这陌府里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宜爹对她莫名嫌弃也便罢了,这大姐姐的脸就像冰雕似得,瞧都不想多瞧她几眼,真想看看便宜爹和大姐姐是如何相处的……
“哦。”她拔出几支长针拿在了手中,“我听说和何府的婚约你不乐意?”
陌阳点头怨声道。“大姐姐你不知道,那何小国舅……啊!疼疼疼!”
陌依已经开始给她施针。“何小国舅怎么。”
“何小国舅他与我有过节,太过……啊……”
又是一根长针,陌依针法熟练,下力果敢,一针下去长长的针几乎全没进了皮肤里。陌阳头上出了些虚汗,她咬着牙,“大姐姐,轻一些。”
陌依手里握着第三根针摸索着穴位。“太过傲慢是么?”
“是呀,他……唔……大姐姐……”
陌依惊道,“呀,扎错了。”随后二话不说飞快的又将那三根长针拔了出来。
陌阳想哭,咬着牙说不出话来,针灸真的是这样用的吗?为何她见过的针灸都是医师反复摸索穴位然后一点点按下去的,而且没进皮肤里的针身并不长才对,她这施针的手法,像极了容嬷嬷。
陌依摆弄着她那一套针灸,声音依旧淡漠,听不出喜怒。“何小国舅很好,人实诚,老实,值得托付。”
若是到现在陌阳还不明白陌依是什么意思,她便是榆木脑袋,她紧张兮兮的盯着陌依手中那根针的针头,点头如捣蒜。“对对对,何小国舅人很好,为人实诚老实……”
实诚老实这两个词实在违心,也不知陌依是不是随便揪了两个形容词来凑合。事实上陌依还真是随便揪了两个词凑合的,她为人孤僻,活的像个孤岛,除了药材和医书,没有什么能让她提起兴趣。何以理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或者说,她甚至不知道何小国舅名唤以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手中的针走上了正轨,轻旋着刺入了皮肤,没什么痛感。
“真的不想嫁吗?”
“我……”
陌依又从针灸袋里抽出了一把针握在了手中。
“想嫁想嫁,要嫁的。”
那面若冰霜的人唇角微挑,脸上的笑意虽然只有一瞬,却依旧被陌阳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仿佛久冻深山的冰泉破冰涌动,春水淌过田野,一朵朵鲜嫩的小花从枝茎上冒了出来。
陌依是个美人,姑娘看了都想娶回家的那种美人。
陌依的针法轻快了许多,举手投足间皆透露着优雅和老练,待扎到最后一针,陌依道。“见了你三姐,也这样说,安安分分的,不会吃苦。”
陌阳咽了口口水,这感觉就像是小朋友被□□堵到墙角勒索零花钱一般,太霸道了……
“大姐姐……”陌阳方要开口询问三姐陌枭的事,便被陌依的话打断了。
“是为你好。”
“……”
陌依将针灸都收了起来,从药箱里拿了一个小瓶子出来,打开倒了倒,却未倒出什么。她叹了口气,又去药箱翻找。
她从箱子中翻出一个小盒子,陌阳见到那个小盒子,瞬间便傻住了。
陌依将那盒阿莫西林胶囊打开拿了几粒出来,未抬头,声音依旧低沉没有情绪。“你患的只是简单的风寒,这是副药,主药没有了,回头我着人送回府上,吃下睡一觉便好。”
那冷漠的口气听在陌阳耳朵里瞬间变得不一样起来,这话,这口气,这样熟悉,她生活的二十一世纪的医生,都是这样一副漠然的态度,也是如她这般嘱咐着,听在心里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陌阳眼眶里蓄了些泪雾,一个忍不住眼泪便滑了下来……
似是听见了远古的钟鸣声,那来自远方沉寂在内心深处的回忆一下子充斥上了心房,无数深夜的寂寞,害怕,孤独,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宣泄。
陌依将药递给她,皱眉道。“疼哭了?真没出息。”
陌阳患的只是普通的感冒,其实根本犯不上用针,吃两粒感冒药和消炎药就能好。所谓施针,不过是因为她刚从顾明箫那里学了一套针法,正想找个人试试针,当然,最开始那几下正扎在最痛的穴位上,是为了吓她一吓。
她对她这个妹妹不了解,或者说,她对陌府的人都不甚了解,只听过谁说过一嘴,她和陌枭在平昌别院还有个妹妹,这个妹妹年纪小比较柔弱,身上带煞,克亲人。
现在这个妹妹被接回来了还是因为她和陌枭,她和陌枭皆不同意何家的婚事,说直白点,这小妹就是她俩的替罪小绵羊。
出于一些内心的内疚,她才肯回来给她治病,换了旁人,她理都懒得理上一理。
给完了药,陌依收拾了一番药箱就离开了,陌阳始终没回过神来,痴愣的望着那抹离去的白色身影,头一次在古代觉得这样心安。
那是她的大姐姐陌依,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