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本是一道才艺题,念你们未真正入书院听过学,出一些论证明理题太过不实,便用才艺做题罢。一幅好的画作不光是一幅作品,亦是一种表达,文学也好,绘画也好,我都希望我陌家的女儿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出我陌家人的气节。”
“这次绘题名为‘同州盛景’,绘画方式不局限,时间一个时辰。”
题目一出来,便听见周身的吸气声,有些胆子大的丫头甚至惊叹出声。
老爷这心偏的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当!当!当!”老夫人的手杖重重的在地上敲了三声,竹亭瞬间安静了下来。“陌昂之!”她抖着手,气恼道,“你是不是把我气死才甘心!”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
“你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夫人颤着身子立起来,气息不稳。
陌笙急忙帮她顺气。“祖母莫急,大哥有分寸的,方才比书法也是四妹妹占了上风,不一定会输的。”
“输?若是公平比试,输又如何?陌昂之我且问你,你掌灯读书、为官从政数十载,活了个什么?”老夫人气恼的敲着手杖,既生气又无奈,“这么点事你要较真到什么时候?这么大岁数了还不如个孩子明理呀!你真的是气死我才罢休……”
“母亲……您这是……”陌昂之皱着眉,神色为难。
陌阳在一旁思考着什么才算是同州盛景,所谓同州盛景,必须是同州城,奈何她才来此地几天,并未来得及看这同州城是个什么样子,就算不画同州景,同州的人文习俗她也不懂,这盛景一题该如何落笔?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题正好出在了她身上。陌若若有多擅长绘画,她不知晓,但是自己有多擅长绘画,她可是明明白白的,说起来就像是她这便宜爹在刻意偏袒她一般。
和苹果树要苹果,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此时此刻,她还是头一次体会到权阀家属的感觉,这感觉就仿佛你相中的公司准备面试入职时,突然发现人事面试官是你的亲哥哥。尽管陌昂之只是无心插柳。
便宜爹和祖母的争吵打断了陌阳的思路,也不知这母子二人心中是有什么坎儿,话里话外似乎都提及了一件旧事,大房和三房的老爷劝都不敢劝,只有陌笙在一旁着急。
“祖母。”陌阳露了一张笑脸出来,“我也懂些绘画的,父亲不算偏袒,您宽心。”
笑着说这样一句违心话,陌阳心底自己都觉得有点牵强,被人明着欺负的死死的,自己还喜滋滋的给人开脱,真是让人不舒服,可是若不阻止,这场比试还能不能继续都未知,如若不能继续的话,她便没机会探问婚约的事了。
“阳儿……”老夫人拧着眉满面的担心。
少女静坐案桌前,一身银纹绣海棠花色闲裙,抬首望着拄着手杖的鬓白老人,“快些开始吧,比试完我还要去祖母院里讨糕点吃呢。”她弯眸月唇,笑靥如花,映着亭边银纱帘随风摆晃的浅影,那笑容看起来比那日光还和煦,还暖人。
平眉杏目鹅蛋脸,嘴角笑开的梨涡像极了十几年前立在梅树下让人挪不开眼的那个女人。
陌阳生的很像她的母亲。
第二场比试开始前,陌阳对陌昂之道。“父亲说绘画方式不限,我可以回去取些东西吗?”
想起陌阳母亲的陌昂之心里正烦的紧,得她这般问,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罢。”
她便像一只小蝴蝶一样溜出了竹亭,跑到自己院子里从镯子里取了些绘画用具出来。
她的工笔画学的并不好,但是水墨风格的插画却不错。对比传统工艺,她那个时代的绘画方式虽然丢失了些许灵魂,但是那所谓的灵魂乃是历史沉淀下的,没有背景价值的画,也谈不上艺术性,就算陌若若的画工再精湛,也不过是现在流行的一些画法,未经过历史雕琢,和她这些新鲜耐看的绘画方式比起来,会显得格外普通,所以她没什么担心,而且事实证明,她也的确高估了陌若若的水平,竟将她比作绘画大家去考虑。
现下让她为难的,便是画什么,众所周知,绘画这个事脑子要比手重要的多,她脑子里没有同州城,该如何画出同州城?
想起唯一一次见同州城门,是前几日她刚来的那天,可惜她坐在马车里,没怎么留意。
想到那天进城,她脑子突然空了一下,她是仔细观察过同州城闹市的,且还画过……
那张图,同州城门内闹市上,几匹骏马停绕在街上,几个骑装男子坐在马背上俯视着她。为首那人红衣卓然,面容如雕刻的羊脂玉一般,高高的马尾垂搭在背,眸色中,是一抹孤高的淡漠。
那张图的光线她画的是夕阳色,夕阳余晖披在身后,张扬又有些叹惋,身处喧嚣却满身孤傲。
那图她画的满意极了,如今若将那张图改用水墨再画一遍,估计半个时辰都用不上。
思绪理好,便着笔动工。
陌阳思考这张图时,旁人都在有意无意瞄着她的那些小盒子看。陌阳自她院里拿了一套小盒子出来,那些小盒子里面五彩缤纷靓丽纷然,在水中蘸一蘸,颜色便染了出去。就连那些大小各异的毫笔,他们都未见过,原来笔号大小可以分这么多……
一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见识到了四小姐的书法,那些碎嘴的丫头们不再敢多说什么,有些甚至开始暗暗期待起来。
“新奇”这个词埋在人们心里就像一颗发芽的种子,人们对于新鲜事其实是喜闻乐见的,五小姐的画好是印在大家心里的事实,可是若画工精湛的五小姐被刚回府的四小姐比了下去,那便是件新奇事。
待比试的时间结束,同州的日头已经没有那么足了,几位长辈已经来来回回喝了好几轮茶,陌郢干脆拿了本新志习读。
陌若若画的是一场宴会图,图中诸多少女聚集,谈笑风生,弹琴的弹琴,奕棋的奕棋,还有位白衣少女荡着秋千,可谓其乐融融。
一个时辰的时间内,画成这般已是不易,只是这画与那“盛景”一题所差甚远,同州盛景这般大的题目,拘泥于院落中,有些不符合题意。
陌若若毕竟年纪小,心中只有女儿家的一些事,所谓同州盛景,于她来讲太大了,她看不到题的背后是什么……
自然,陌阳的图其实也不算如何符合题意,闹市百姓的思路是对的,但是她图省事,原原本本将前几日的图又画了一遍,所以构图中心还是那个被她扔了梨核的男人何以理。
或许是她的画法偏向写实,又或许是何以理的模样太好认了,她这图一拿起来,就被人认了出来。
“这可是……何小国舅?”
三位老爷也心思各异,只有陌笙想法直接些。“这叫什么画法?我竟没见过,妹妹这幅画真漂亮,画里的人就像是走出来似的,原来还能这样画。”
绘画不比书法,许多后院儿的丫头姨娘都不识字,你让她评个好坏她也评不出,但是绘画不同,绘画能给人最直观的感觉,她们一眼就能瞧出画的好与不好。
她的画在专业方面显然是毋庸置疑的,让人眼前一亮是为寻常,惊叹亦有之……
有些丫头小厮已经忍不住,私下小声议论说。“四姐儿到底什么来头?确定是被养在平昌的而不是送出去学东西的?”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和何府的婚事选择哪位小姐不好,何必专门接一趟四小姐,我看啊,说不准四小姐是被送出去游历的,其实四小姐才是老爷和老夫人最看中的女儿。”
“好好好!”大房老爷陌衡之笑着。“我陌家的后辈们,真是一个比一个出彩,阳儿这孩子真是让人惊喜。”
陌昂之瞧着那幅画面色凝重。
陌若若小心翼翼的将画卷起来,仔细看着,她指尖微微颤抖,眼眶已经湿了。
大哥陌郢从陌阳手里接过她的图,看来看去脸上只有欣慰。“我是不太懂画的,不过想必结果不用再评说了吧。”
三房老爷陌悠之叹息一声笑道。“自该如此,这比试是阳儿胜了,真是没想到我们阳儿这么有才华,二哥好福气!”
最后陌昂之也点了点头表示承认,陌阳拍了拍裙褶,请礼道。“父亲,我可否将这入学的名额,换个请求?”
“什么?”
众人皆愣了愣,将目光移到了陌阳身上。
陌阳抬头,一双星子一样的眸子瞧着陌昂之道。“我想占用父亲一些时间,单独叙些话。”
说白了,就是恳请人家愿意听自己说话,陌阳现在很明白,以陌昂之对她的这个态度,不说请求退婚,哪怕能认真听她说几句话都难。
她深刻怀疑,她是不是一生下来当着陌昂之的面把他夫人给掐死了,不然何至恨她这个亲生女儿至此。
陌昂之瞧了她一会儿,一张国字脸威严严肃,夺过了陌郢手中的画卷了起来,声音淡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