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回来的第二日,同州城下起了雨,这雨赶上入秋,洗去了夏日的燥热。
陌阳握紧手中的灯烛,望着窗外的雨发呆,桌台上是一本绘制了许久的连载漫画,现在她的名声有了,便想着赚点外快。
经过昨日厅堂内发生的事,陌阳的小心思藏不住了,便宜爹和老夫人彻夜探讨与何家的婚事,最终将日子定在了一周后,只待何家人同意。
谁料,一向严肃的何丞相,在听说了自家儿子被准儿媳相中了之后,一脸喜气的抬着成箱的聘礼冒着大雨就来踢陌家的门。
竹雀进门道:“小姐,前厅来人了,说是何家人来下聘了。”
陌阳盯着窗外的雨,“竹雀,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在想什么吗?”
“这……竹雀不知,请小姐明示。”
“我在想,去哪能找到忠心又堪用的丫头,或许去贩人的地方买一个?”
竹雀听后当即跪了下来,颤着胳膊:“小姐……”
陌阳回身,将窗关了,把雨声隔绝在了窗外。
“我要嫁人了,祖母会让我带丫头,按理说本该是你,如果我不带你,祖母肯定会询问因由,到时候我怕你会吃不消,所以这两日你收拾一下,偷偷逃出府去吧,我便当不知道。”
话罢,陌阳向门外走去,何家来提亲,她想去前院瞧瞧热闹。
竹雀跪在原地,朗声道:“不知奴婢所犯何罪?”
她的语气里有些怨气和不服气,陌阳在门口怔愣住,驻足。
房间里冷的吓人,只有一盏灯烛摇曳。
陌阳未回身,声音含笑:“我便说是你偷了我的笔,被我责骂了两句,至于你要做的,便是对我的责骂生了怨气,逃出了府。”
“小姐何故冤枉奴婢?那笔明明是……”明明是小姐送给她的,还说以后会用的到……竹雀眸光闪烁,心下慌张,难道那时候,小姐就已经打算将她送出府了吗?
陌阳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可愿意告诉我,你的主子到底是蓝姨娘,还是何夫人?或者说……陌府中谁这么厉害,竟然与郡主有交情……”
屋外一道惊雷劈下,暗淡的烛光中,竹雀的脸色煞白,手指掌在地上,嘴唇轻颤,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陌阳的笑声很好听,和平时一样温声细语,“瞧吧?你不会说,你我之间没什么情义也没什么过节,倒是要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作为回报,我不会为难你,你也莫在我眼前招我烦心。”
话音落,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偌大的房间中,徒留了竹雀一人,她白着一张脸,身子轻轻颤抖,陌阳温和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劈进了她的脑子里。
她瘫坐在了地上,小姐竟然都知道,她是如何知道的?明明只是个外乡养大的姑娘,身边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就连院里的丫头们,也大多只听她的话,对小姐没多敬畏……
府间小路上,雨水哒哒的浇溅在青石板上,蓝姨娘撑着一把梅花色的纸伞走着,婀娜多姿,柳腰娇容。
石路转口,一片青竹后面缓缓露出一角素色的纸伞。
蓝姨娘抬头望去,待人彻底从竹子后面走出来,她嘴角的笑意荡开了:“四姑娘,这么大的雨,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当心受凉。”
陌阳抬眸,最先入眼的便是她纸伞上那成片嫣红的梅花,她回笑说:“不碍事,路又不远,倒是这么大的雨,姨娘怎么出来?”
“我早上命厨房给述儿熬了汤,却迟迟没送来,便去瞧瞧。”
陌阳迟疑了下,“这点事也要亲为,姨娘辛苦。”
“四姑娘呢?这是去哪?”
“院前来人了,说是何家人来下聘,我想去瞧瞧。”
蓝姨娘嗤笑一声,嗔怪说:“不知羞的丫头。”
陌阳浅勾了勾唇,神色暗暗,没回话。这话听来,倒像是母亲对女儿说的话,陌阳到此刻才意识到,从始至终蓝姨娘对她的语气都是如此,丝毫不像是宅院里姨娘该有的样子。
“即便近,也要注意身子,你身子不及你姐姐们,要注意些。”
“谢姨娘关心。”陌阳轻声回,“对了,我院里有个丫头叫竹雀,姨娘可认识?”
蓝姨娘的神色倒是自然,听后只有片刻诧异,“不识得,怎么了?”
她轻叹一声,“害,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常听她夸姨娘仁厚,对下人们十分宽待,还说,若是姨娘做了二房的主母,下人们一定十分有干劲儿。”
蓝姨娘笑回:“是嘛,可能是常日里赏过,记不得了。”
陌阳浅笑了声,说起抬妾为妻这样的大事,蓝姨娘竟然丝毫未反驳,想来在她潜意识里,那个位子她已经将要坐上了。话聊完,陌阳便与她道了告辞,再聊下去,怕是瞧不见院前的热闹了。
蓝姨娘撑着那把梅花纸伞望着陌阳的背影,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瞧不见丝毫破绽,只是仔细瞧下,她的眼神竟有些冷,透着几分默然。
陌阳这丫头,实在和她母亲太像了,模样像,性子也像,就连说话时那似有似无的试探都一模一样,这阵子她瞧见她时,时常觉得有些恍惚,仿佛那梅树下的血,就染在昨日……
陌阳走在青石板路上,心情竟然有些愉悦……都说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现在她对陌府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了些浅显的认识,她虽不害人,但是也不希望被人牵着鼻子走。
一开始,她怀疑竹雀是老夫人的人,试探了几句后,便觉得她是高夫人的人,可是闹鬼一事一出,她迷茫了……
总不会是便宜爹的人?
直到她在府中比画的事从长宜郡主嘴里说出来,她才把目光锁在蓝姨娘和何夫人身上,便宜爹万不可能把这种事说给外人知晓。
她走在雨中,想起了陌枭的那句话:“你在何府比在陌府让我觉得放心。”不由的将身上的外衫裹紧了些,下雨天的陌府,还有些冷。
她还是比较相信陌枭的话的,陌枭可能一开始并不太在意她这个妹妹,但是在知晓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后,她相信,陌枭的心情就和她见到陌依时一样。
陌府水深,至于深到什么程度,她还不知……
陌府前院热闹的很,完全没有下雨时该有的沉寂。
何丞相仰着一张骄傲的脸,听着下人念礼词。
礼单长的很,足念了一炷香的时间,十几台大木箱子摆进陌府厅中,阔气十足。
“疑议?自有疑议!昨天我连夜便找人看过日子了,陌兄,听我的,三日后大婚,三日后是好日子!”
陌阳撑着小伞趴在门边偷望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何丞相拍着胸脯说的这句,惊讶间她险些跌进门去。
何丞相也太急了些吧……
“四小姐?你在这儿做……”
陌阳一把捂住了那小厮的嘴巴:“嘘——”
她已经够不顾脸面的了,现在若是让便宜爹知道她跑过来偷看,又少不了一顿责骂。
手中的纸伞啪嗒一声坠落在门口,正正落在厅门前。
厅中的人听声望去,只见一把素色的小花纸伞,“何人在那?”
陌阳踹了那小厮一脚,小厮险些趴在那粉嫩色系的纸伞上,他赶紧陪笑道:“是奴的,是奴的。”
“为何鬼鬼祟祟?”陌昂之瞧了瞧那把纸伞,又瞧了瞧他,拧起了眉头。
“奴听说四小姐要嫁人了,心中欢喜……”
“阿嚏!”衣着单薄吹了一路风的陌阳突然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
厅中安静了下来,陌昂之突然呵斥道,“你给我出来!”
陌阳尴尬的咬着嘴唇,慢吞吞的从门后侧身走了出来。
她一身素白色的单衫,简洁的发式,双手交叠在腹前,低垂着头,像一朵被霜雪打过的小花儿,蔫巴巴的。
陌昂之气的直咬牙,“陌阳!”甚至在厅里打转寻起了戒尺,“我今日非教你些规矩不可……”
何丞相在一边拽着他劝,“陌兄!陌兄莫要动怒,孩子好奇,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给我进来!”
陌阳老实的向门内蹭了两步。
“别让我说第二遍……”
陌阳抬眸瞧了眼气的脸都泛绿光的便宜爹,深吸了口冷气,后撤一步抓起地上的纸伞就跑了。
瞧见此景的众人纷纷愣住了,陌昂之一气之下将要追出去,被何丞相拽住了,何丞相指着厅中的箱子劝道,“点聘礼,点聘礼……”
陌昂之喘着粗气,最后化为一声叹息,瞧着何丞相面带苦色,“何兄,你现在若是反悔,我也绝不会说什么,这丫头……害!”
何丞相安抚着他,“消消气消消气,不防事的不防事的。”
仔细瞧着,还能看见何丞相眼角那不易察觉的浅笑。相较于境安王府那位看起来规规矩矩实际上做事却让人咂舌的郡主,他倒是很喜欢陌阳,陌阳这姑娘,的确讨人喜欢,儿子平日做事虽不得他满意,但是选姑娘的眼光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