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缝隙里,蛐蛐儿不停的发出叫声。夜风穿堂而过,吹得大殿中间的火光摇曳,忽明忽暗。
老刘头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破庙外漆黑的夜,转而背着手在破庙里来回踱步,面色有些焦急:“这都快三刻钟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他们”,指的自是外出寻找食物的几个汉子。
谢惟安心中也有一丝不安,站起身来:“虞小娘子,我去寻寻。”
虞薇念点头,正要应声说“好”,就听到有人大喊:“来了来了,人回来了!”
夜色里,隐隐约约的有着几个人影朝着破庙这边来,谢惟安见状迎了出去。
“谢天谢地,你们可算回来了。”见自家的男人安然无恙,妇人们悬着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汉子们顾不上安慰忧心的妻子,扭头朝破庙外看了看。确定了无人跟来,才转身跟虞薇念打起了招呼:“虞……虞小娘子……”
虞薇念这才发现,这几人的手一直藏在衣服里,目光也是躲躲闪闪。
来不及猜想,徐四挤了过来对着几人问到:“哥几个出去了好半天,可寻着什么吃的了?”
“寻……寻到了……”叫文春的少年郎,小心翼翼的将藏在怀里的右手拿了出来。
那手中,赫然是一把新鲜的落花生。
绿莹莹的植株下,挂着成串的鲜花生,而那鲜花生上还裹着泥土。
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
见文春拿出了花生,其他几人也伸出藏着的手,手里也是些花生和青毛豆。
“火,对,这还生着火,刚好可以将花生烤来吃。”田桂花迫不及待的从男人手中抢过花生,就要往篝火边跑。
“等等!”
田桂花扭头,脚下的步子却没停,嬉笑道:“虞小娘子,大家伙儿都饿了一天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吃完了饭再说!”
“桂花嫂子,我说等等!”虞薇念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声调突然拔高,一听就知道带着怒气。
同行两个多月,这还是田桂花头一次见虞薇念发火。
“这个小寡妇,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田桂花撇着嘴,心里暗暗骂着,脚下却是很老实的停了步子。
拿过田桂花手中的花生,虞薇念朝着外出的几个汉子问道:“诸位,这花生哪里来的?”
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抿着嘴不支声。
昏暗的破庙里,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身影单薄的女子身上,不知道她为何要这般。
明明女子的个头不高,身形也是极其单薄,但此时的她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威严。
“你们拔花生时,主家知晓么?”虞薇念又问。
文春到底是年纪轻,没能招架住虞薇念的气势,磕磕巴巴的小声答道:“不……不知晓!”
虞薇念就知道是这种结果,气愤的将手中的花生递到汉子们面前,怒道:“不问自取视为偷!”
“一把花生而已,虞小娘子何必将话说的这么难听?”
“一把花生而已?桂花嫂子说的轻巧。别说是一把花生,它就是一根针,你偷了就是偷了!”
流民们的目光朝虞薇念瞟来,心道一把花生而已,闹这么大的脾气,属实有些小题大做。
流民的不理解,让虞薇念的心冷了几分,颇有些很铁不成钢:“若是主家发现地里的花生被人偷了寻了过来,到时候要打人,我们拦都拦不得!我们不占理!若是遇到难缠的跑去报官,说不定还得挨板子吃牢饭!”
“这一路走来,为什么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就像见着瘟疫的一样躲着咱们,还不是因为有些逃难的去偷去抢别儿个的东西,坏了咱们的名声?”
虞薇念看向众人,但话却是对着那几人讲:“若是你们自个儿的事,我也不会管。你们是偷是抢,是死是活,都与我虞薇念无关。但现在,我们一行八十人,性命被绑在了一起。只要有一人被寻了错处,都会连累到大家。”
“我们……我们也是饿狠了,黑灯瞎火的不知该上哪儿去寻野菜,才……”领头的胡生也没想到只偷了几把花生,后果竟这般严重。
话已点到,虞薇念的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此事已经发生,也无法再去弥补。只是仅此一次,不可再有下回。”
另外,我知道自个儿年纪轻,人微言轻的有人会不服我。然,东北之行由我提起,也由我来领路前行。是以到达幽州之前,不管你服不服,都得听我的。若是有不愿意的,就此离开,我自是不会强留。”
“虞小娘子,要我说,你也别稀得管他们。他们爱咋滴咋滴,我们自个去东北就好。”徐四说着,眼睛在来回扫了几圈。
虞薇念摇了摇头,无奈叹息:“当初的我提出要去东北,大家信任我,跟着我一起走到了今天,我自然是要大家负责。也正因如此,今日我才这般生气。”
“倘若今日这事我不管,明日他们再去偷,后日再去抢,到时候说不定因此丢了性命。我……”虞薇念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尖刺般扎进众人的心里。
他们中是有少数人不服虞薇念做领头人,但她的这番话却是在理。
“行了,大家伙儿将东西收拾收拾,趁着别儿个还没寻过来,赶紧上路。”
众人也不耽搁,转头就去收拾,只有田桂花还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的花生:“可……可我们还没吃饭呢……我们……又不急在这一时。”
瞧着自家媳妇儿那副馋样儿,田桂花男人就气不打一处来:“吃吃吃,就知道吃。是吃重要还是命重要?少吃一顿又饿不死你!”
“再说花生又不会长脚跑了,等到了下一个歇息的地方再生火做饭就是!”
田桂花本就是个泼辣的,听自家男人当众数落她,落了脸面,只觉得气血直冲脑门,“嗷~”的一嗓子朝着苏老三抓过去:“好你个苏老三,胳膊肘子往外拐!咋滴,是不是那小寡妇的骚狐媚子像,勾得你不知自己姓谁名谁了是不是?”
“啪!”响亮的耳光,震得破庙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将田桂花给打蒙。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尖叫着朝李氏扑过来:“啊~你个老叟婆,竟然敢打老娘!我……我撕了你!”
虞薇念赶紧挡在了李氏面前。
她没想到想来温润和善的李氏,竟然也会出手打人,且还是为了她。
李氏被护在虞薇念身后,红了眼的田桂花便将气都撒在了虞薇念身上,一把抓过虞薇念的头发撕扯着。
“阿念!”
“阿姐!”
“虞小娘子!”
一时间,李氏,虞乔北,谢惟安都护在了虞薇念身侧。可他们到底是晚了一步,虞薇念的头发被田桂花薅下了一大把,疼的虞薇念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苏老三,你若管不好自家的婆娘,就休怪我不客气!”谢惟安双目蹬圆,双拳紧握,死死的盯着苏老三。
一旁的田桂花,因着薅下了虞薇念的头发而得意无比,活像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高昂着头:“不过一个克死丈夫的小寡妇,也值得你们一个两个的去护着!我呸!”
“你……你要是再敢一口一个小寡妇,我……我……!”李氏气的浑身发抖,扬起手来又要打田桂花。
虞乔北也像头发怒的小狮子,要拿头去撞那恶婆娘,被虞薇念一手抓住。
见虞乔北张牙舞爪的模样,田桂花以为是虞薇念犯了怂,越发张扬的骂道:“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小寡妇带着个老寡妇,可不就是一家人么。”
“啪!”
“啪~”又是一巴掌!
干瘪的脸颊如火灼般的疼。田规划捂着脸,惊恐得看着虞薇念,不敢相信瘦弱的小寡妇竟然敢打她。
“苏老三,这个小娼妇竟然打我!”田桂花双眼含泪,委屈的看着苏老三,再无半丝先前的嚣张气焰。
“虞小娘子,桂花骂人是她的不对,可你也不能将人打成这样啊!”苏老三知道自家婆娘尖酸刻薄,又泼辣难缠。
可田桂花到底是他睡一个被窝的婆娘,她只不过是薅了虞小娘子的一缕头发,虞小娘子就打了她两个耳光,属实是有点欺人太甚。
“苏家三哥,我称您一声三哥,是觉着您是个辨是非明事理的。我打桂花嫂子,倒不是因她对我出言不逊辱骂我和婆母。”
“眼下情况紧急,我们需要撤离此地。可桂花嫂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搅蛮缠,若再这么闹下去,天都要亮了。呆会儿要是主家寻来了,这个偷盗的责任,谁当?”
“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手打了桂花嫂子。”
这个主家说的是谁,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先前还看热闹的众人,这下都开始嫌弃起田桂花来,生怕遭了田桂花的连累。
而虞薇念说到偷盗时,眼睛在苏老三身上来回扫了扫。那意味再明显不过,你苏老三就是小偷中的一个。
“三哥,我看桂花嫂子对我的意见大的很,似乎不太想与我们同行。不如我们与三哥就此别过……”
“别……是我没管教好自家婆娘,耽误了大家的事儿。”苏老三本就心中有鬼,这会儿听虞薇念说要赶他们离开,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吞,忍下了这委屈。
虞薇念并未表态,抬眼看了看众人,一脸的为难。
“都知道虞小娘子心善,不如就饶了田桂花这一回!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让他们二人往哪去?”徐四读懂了虞薇念的意思,跟着唱起了白脸,帮着求情。
“再……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是啊!”
这群难民本都是心善之人,又一路同患难的走过来,若真要将苏老三夫妻俩赶出队伍,大家伙儿也于心不忍,开始纷纷求情。
“哎~”虞薇念轻叹一声,眉头微蹙,像是极难下定决心,过了片刻后才道:“苏家三哥,今日我卖大家伙儿一个面子,留下你们。若再有下次,你可莫要怪我不讲情面!”
“虞小娘子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
苏老三拽了拽田桂花的衣袖,田桂花才从恐慌中回过神来。
田桂花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那么听那小寡妇的。只小寡妇的一句话,便能决定她的去留。
但有一件事她明白,那就是眼前这个小寡妇不是个好招惹的,别看她柔柔弱弱的,打起人来是真能下死手。她的脸,到现在都还火辣辣的疼。
田桂花并未开口认错,但从她畏畏缩缩躲躲闪闪的目光中,虞薇念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此举不说立了多大的威,起码是让众人知道了,在这个队伍里,她虞薇念说的话还是有些份量。若是有那惹是生非损害团队利益的,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好了,收拾好就赶路吧,莫要再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