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咏师兄灵堂前面有块空地,两女这厢正打得飞花雪舞,剑光四溢。
只见言汐月手中剑时而如银蛇一般环绕,时而又似流星般划过,快且狠!那是要人命的攻势,一路拼命疾刺,她剑法奇幻,神出鬼没,变幻莫测,声东击西毫不留情地直攻雪滴胸膛。
雪滴低估了这言汐月,她虽早有准备,但未料到这人剑术如此高超。往日里随时一副人比黄花瘦的模样这下已全然不在。
雪滴见招拆招,一道青影如雄鹰扑食那般窜过,划出道道寒气逼人的弧线;又如潮汐般翻涌,击石可碎。她双脚勾在柱子上,忽而左边,忽而右边,剑光闪闪,剑姿虽曼妙,却是透着森森寒意,让人难以直视。
两剑碰撞,火花四射,力量难分胜负,剑音翁翁鸣响,穿透耳膜。
言汐月手中的剑是她的随身物品,从不离身,乃上品青铜打造而成。而雪滴的剑,宗门统一配发,与言汐月那把青铜剑有着云泥之别。
几十个汇合的厮打,几十个两剑相撞后,雪滴的剑活生生被斩成了两截,若不是她一直以内力护剑,早在二人第一次碰撞时那剑便断了。
这厢言汐月嘴角一勾,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她像一阵沙漠里的旋风朝雪滴席卷而去,必死无疑的攻击!雪滴登时扔了断剑,要拆她的招,她只能从反方向扭过去,遂也飞身如旋风般直卷而起,一白一青瞬间扭在了一起。
言汐月朝左雪滴朝右,只不过这厢前者有宝剑傍身,雪滴没有。雪滴虽没被捅个大窟窿,却也是从上到下被剑划破,剑伤呈螺旋式,从脚一直到肩,环绕着流血。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雪滴站在墙边上,轻飘飘瞥了眼从肩到脚的伤,苦了自己没一把宝剑,若是有,此番那言汐月定也讨不到好。
再看不远处的言汐月,她并没受伤,但脸色更加难看,像是受了什么惊吓那般,持剑的手微微发抖。
雪滴朝她点了点头:“师姐好身手,挥剑能斩浮云,师妹受教。佩服!佩服!”
言汐月不做回答,表情十分难看。明明是雪滴受了伤,此番整得就像她才是受伤的人一样。雪滴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她为何还要那副表情。
“打够了?”,卢庄生的声音,不轻不重,听不出喜怒。
雪滴自知犯了大错,遂强忍着痛双膝跪地,未敢言语,只等卢庄生发话。
言汐月也是同样的动作,二人皆不说一句话。
卢庄生眯眼看了眼跪地的两人,目光停在螺旋式流血的雪滴上,久久不语。对雪滴而言,伤着这副模样跪地不起,这已经算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良久后,卢庄生才道:“你们两个真是能耐啊!不想解释一下?”
言汐月看了雪滴一眼,许是怕雪滴当场告状,神色微微紧张。雪滴迟疑片刻回道:“是雪滴无知,非要缠着师姐切磋武艺,请师傅责罚。”
这等鬼话,卢庄生何许人也,一代宗师,清誉满天下,云岭剑宗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自然不会相信。
“你可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滚回去面壁思过,没我允许,不准出你那破茅屋。还有你,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温文尔雅何在???不成体统。啸咏尸骨未寒,你们也好意思在这里比武斗殴。”卢庄生说着拂袖而去,这次许是真的生气了。
不知何时,四周围了不少同门,议论声四起。雪滴刚起身,琅然他们便冲了过来,琅然还骂了一句脏话。
蔓青萝一脸担心,扶着雪滴出了人群,琅然看看言汐月又看看雪滴的背影,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追着背影而去。
“啧啧,雪滴姑奶奶,你散步也能散成这幅模样,出息啊!”,三分调侃,七分心疼,琅然对雪滴一阵数落。
已是深夜,雪滴疼得脸色发白,蔓青萝给她从头到脚做了包扎,一语不发。这时王玖省也急急赶来,手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他支支吾吾道:“我,我,从我爹那里偷来的,也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雪滴这下强扯了抹笑,能把偷字说得这般行云流水的,想来除了他,再无别人了:“谢谢你!”
这也是唯一一次琅然没有趁机打击,换了平时,就冲这句话,二人可能会打上一天的架。
琅然欲言又止数次,终是没问出她二人为何会起争执,见雪滴那副难受模样,他终是叹了几声气拽着王久省出了门。
“啸咏师兄的死跟师姐有关?”待琅然他们离去,蔓青萝才问。
“不太确定,更不明白她为何要害啸咏师兄。”雪滴闭眼回道。
明明这个月不用采购,啸咏却主动申请提前买办,只为给那人买胭脂。事发后绝口不提自己下山的真正目的,宁愿死,也不愿看到她们受非议。诚然是重情重义,一个是他未婚妻,一个应该是他深藏心底的人。为了保全二人,他付出了生命,只不过啸咏真的值得吗?浣纱与人私会,言汐月不喜欢他也就算了,竟还害他,究竟事出何因,何以如此。雪滴这般神游着。
见雪滴闭目就要睡着,蔓青萝道:“雪滴,你……不会疼吗?”
雪滴苦笑道:“怎么不疼,这是肉啊!只不过有时候想着比起那些不幸,这已经很好了,如此想来心里也就舒缓了不少。”
蔓青萝说不出话,叹了口气。雪滴又道:“啸咏师兄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人既然已不在,再追问毫无意义。”
“那她还会杀你吗?”蔓青萝问。
雪滴不答反问:“你对这位师姐知道多少?”
蔓青萝道:“她比我们拜师早,我跟你才是同一届的,对她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哦,对了,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课间聊家常时,听人说起过师姐曾经重病缠身,为此她还回家养了一年的病,再回宗门时大病就痊愈了!”
蔓青萝说这些,雪滴从没听说过,她自觉也不是个书呆子,怎么这些小道消息她就从来不知道,雪滴一阵感叹,看来以后自己还是要多往人堆里扎才对。居然一年不在宗门,难道她的武功是那时候得到突飞猛进的???哪个名师指点,雪滴也好想认识。
见雪滴久久没下文,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蔓青萝轻轻为她盖了被子,关门出去之际,雪滴又道:“谢谢你,谢谢你们,你们是真的关心我。”
蔓青萝就差哭出来,回道:“我们之间,不说这些。你是个好人。”
雪滴皱眉,问:“好人?”
蔓青萝又漏出她那小虎牙,点头道:“你帮我们做功课,还替我们打掩护,请我们吃剩汤剩菜……”
“得得得,出去吧,我要睡了,顺便关上门,谢谢!!!”
雪滴心道:这算哪门子好人,都是收钱的!!!听着别扭。
夜里发伤,雪滴整个身体麻了大半,加上全身被包扎得像个死人,除了头,其他部位都动不了。不得不感叹,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让蔓青萝给她包扎,真是一个敢医,一个敢受!
房中透过微微月光,长夜漫漫,这厢雪滴心中那股孤独与无助感油然而生。她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抬起了手,又花了小半会功夫手才够到一旁的水杯,奈何大喜过望,手一抖,那杯水砸在地上,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地响亮。
雪滴长叹了口气,心里自我安慰,好歹还有命在,未来尚可期。
不知又过了多久,雪滴怕是疼得糊涂了,晕晕沉沉、迷迷糊糊间,她竟看到了澹台憬悟那张脸。他点亮了油灯,还递水给她喝。
雪滴愣愣想接过,可是手怎么也抬不起来。那人皱着眉把她扶起来坐着,又将杯子凑到她嘴边,雪滴终于喝上了水!
整个过程,她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几乎每次见你,你都是千疮百孔。”
好像还真是,雪滴终于清醒过来,看了眼乌漆嘛黑的窗外,乃问:“现在什么时辰?”
澹台憬悟将水杯放下,坐在桌前像在欣赏一具干尸,将笑不笑。他道:“丑时刚过。”
雪滴道:“你是鬼吗?生更半夜故意跑来吓死我?”
澹台憬悟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失去往日的光泽,乌黑眸子盯得雪滴浑身不舒服。半响他才道:“你被我吓死了吗?我看你精神得很。”
雪滴咧嘴一笑,笑得颇为真诚,她道:“白日里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折回来了……”
澹台憬悟一手转着杯子,一手轻敲桌面,仿佛在思考,须臾方道:“闲来无事,游山玩水。”
雪滴深吸了口气,忍不住赞道:“公子好雅兴!!!”
澹台憬悟歪嘴一笑,像在自嘲,终是没接话。雪滴想了想,接着道:“云岭有你的暗卫吧?连夜赶来,图什么?”
澹台憬悟终是一声轻笑,少了几分随意。他道:“我的暗卫无处不在。连夜赶来……怕你死在别人手里,传出去我会威名有损。”
雪滴张嘴想说又始终不知道说什么,好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了。良久她才说:“那为了你的威名,你可要看好我!如此那般,我才能安然无恙地死在你手里。”
那厢只是挑了下眉,没了下文。
一番东拉西扯的闲聊,雪滴似乎来了精神,她见澹台憬悟不语,又道:“冒昧问一句,你来南疆,究竟要做什么?”
澹台憬悟抬了头,因为他一双眸子少了些许往日的灵动,映射出雪滴没见过的神情,他道:“这你要是知道了,可比你拥有武林第一令的消息要招人‘欢喜’,你确定要听?”
欢喜二字,那厮咬得十分用力。一个武林第一令就让雪滴置身明枪暗箭中,见他并非玩笑,雪滴忙道:“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雪滴原本还麻木的身体这厢也不麻了,伤口上的辣疼感也减少了。相比之下,前些日子所受的肩伤更让她难受,那种伤口愈合中带来的瘙痒,令人坐立难安。
雪滴本想伸手去抓上两把,可手被蔓青萝裹得太厚,不能弯曲。雪滴抬手试了数次,终是无果,忍耐良久,委实别无他法,她只得到:“你能否帮我个忙?”
澹台憬悟抬眸,以为是何等大事,等了半响,等了句:“帮我挠挠肩上的痒……又或者帮我解开手上的纱布我自己挠……额,还是算了,我就是随口一说。”
雪滴刚说出第一句,澹台憬悟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越说越没底气。
“伤口愈合,长出新肉,会痒是正常,不能用手去抓。再说,你让我替你抓,合适吗?”
雪滴没想到他竟是这般正人君子,抿嘴笑得开心,随口扯了句:“怕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肩膀而已,不打紧不打紧。”
澹台憬悟居然龇牙!!!半响他才道:“你对谁都这样说?”
雪滴思考了一番,摇头道:“以前没机会,以后如果需要,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算不上何等要命的大事。”
澹台憬悟勾嘴一笑,软语声又起:“你可得好好记住。”
那话酥到了骨子里,好听得出奇,令人忍不住回味无穷。雪滴愣住,没在言语。
“之前你说除了你没人知道武林第一令在我手里,可言汐月是怎么知道的。而且她也不逼问我此令现在何处,竟跟你一样也想杀我。”,雪滴突然转了话题。
“我说的是知之甚少,知之甚少不代表没人知道。”澹台憬悟纠正她。
这真的是雪滴见过的最有良心的杀手,遂多看了他几眼。雪滴点着头,喃喃自语:“可她的剑术,真的是很厉害。”
澹台憬悟轻哼了声:“就算输给她,你也不冤枉。打成平手,该沮丧的人是她,你伤神什么。”
雪滴悠悠然一句:“听你这么说,你倒是挺了解她的,言汐月长得倾国倾城,楚楚可人,你该不会……”
澹台憬悟突然走到雪滴床前,照旧弯腰与她平视,他身上那淡淡的香味萦绕四周,让人容易失神。他道:“该不会什么?说下去。”
房中灯光微黄,忽有一阵妖风自窗边袭来,那灯闪了一下,而后又慢慢亮了起来。雪滴对上那双眼睛,笑得没心没肺,终是没继续往下说。
见澹台憬悟又坐了回去,雪滴舒了口气,道:“你那么有钱,有没有什么良药,可否赠我一二。”
澹台憬悟正在喝水的手抖了一抖,似乎又听见了什么奇闻怪事,他许是不太明白,此女为何总是几次三番地理所当然问他要东西。半响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已经给过了。”
给过了?何时给的,见那厮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雪滴叹了口气道:“那布条,你还我吧,我命不好,若没它护身,会死的……你为何这幅表情,我说的句句属实。”
澹台憬悟:“……”
一直到拂晓时分,雪滴实在困得不行,到底没能坚持到最后便昏睡了过去。她不记得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晚自从喝了那杯水,身上的伤少了些许疼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熬。
一直睡到傍晚,雪滴醒来又差点饿晕。正欲起身,她发现手里捏了东西,摊开手心,正是她的护身布条,那用血写上的雪滴二字,早也模糊不清,血迹呈黑状,融入白布,白布也不再是白布,变得暗黄。至今,她已经带了十四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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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