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到不了的春天 第8章 第 8 章

那些时日，就算过去好些年，如果仔细查看，仍会发现怀安身上细微伤痕。

褚昀书低头，舀起一勺炒蛋，默默送到怀安嘴边。头顶空调嗡鸣，再有地暖，他单穿一件衬衫都觉得热，可怀安裹紧棉被，后仰躲开褚昀书喂。

“……不想吃了吗？”

只有面对怀安，褚昀书展现超出寻常的耐心，他甚至可以无视自己刚花半小时做出来的成果，默默守着怀安，为的就是能与他的视线交汇，试图从中寻得半点熟悉痕迹。

“你还记得我有件藏蓝色衬衫，纯棉料子的，少了颗海蓝色袖口。”气氛过于沉闷，褚昀书缓缓开口，吸引到怀安注意。

他如变戏法般翻转手腕，递到怀安面前亮亮小物件：“你以为被鸟叼走，还跟院子里的麻雀吵了好长时间的架，最后嗓子哑得不像话。”褚昀书长呼口气。

“怀安。”

毫无意义呼唤自然换不来后者回应，他裹着被，也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凝视病床前的男人。

怀安意识混沌时，他瞳孔会呈现细碎流光，就如春风垂落枝头的花散，痴痴望向窗外枯枝败叶，忽然抱住小狗，脸埋在对方毛茸茸脖颈，喉咙发出不明意味的呼噜声，有点像刚睡醒的可怜小动物，扯住衣角后仰。

他不想吃，褚昀书不敢逼他。

先前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那会儿褚昀书正被父辈压着相亲、结婚，他几乎与家里断绝关系，本心焦力竭到极致，等得知怀安一整天滴水未进，褚昀书心里绷紧的那根弦断裂，硬生生给人喂了半碗米汤。

当晚怀安起了高烧，半宿未退，直到天边泛白，褚昀书堪堪停下手中的动作，毛巾放回脸盆，整个人几乎脱力，呆愣注视病床怀安如孩童般平静睡颜。

恰巧，进来观察怀安情况的护士长敲门进来，见褚昀书熬透了眼，眼白猩红，犹豫片刻，到底是说出怀安今日未进食的缘由。

“怀安不知从哪里听碎嘴子讲，说你回家娶妻生子，以后不会再回来看他。”护士长讲话支支吾吾，毕竟是她手下的人嘀咕，谁料能刚巧让怀安听了去，她心自是满当愧疚。

“那不是癔症吗？干嘛这么在意，又听不懂。”

就算被同事制止了，她仍嘀咕完才肯罢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谁料一扭头就见另一位当事人站在后面直愣愣瞧着她，眼神呆滞，玩偶小狗孤零零躺在他怀里，悄无声息的模样吓得小护士尖叫。

如果四院是三甲医院，说不定道个歉、检讨、全院通报，这事就算过去了，但对于褚昀书来说，怀安就是他的命根，他一拳砸到小护士所站在的墙边，吓得人当场滚了两道眼泪。

后来，小护士调岗，褚昀书守着怀安好几夜，对方才能睡个踏实觉。

但这次，怀安不吃饭，全院都找不到原因。就算是调监控，唯一能靠近怀安身边的只有褚昀书。

“会不会是对外界产生意识，所以情况开始好转？”同事给出建议，褚昀书淡淡扫了他眼：“怀安小时候挨过饿。”

可同时，他心里仍带有些许期翼。

万一真的是怀安情况好转，他大脑思考的事发现与现实不匹配，出现的小小排斥？

当然一切都是褚昀书的猜测，他起身也学着怀安的姿势躺在病床边，房间寂静，一时仅能听到怀安细微呼吸。

褚昀书抬手，碰住玩偶的手掌，指尖摩挲：“怀安，你不开心吗？”

“......”

自然，他得不到回应，但褚昀书不觉气馁，继续与怀安讲他小时候的事情。

“当年我把你带回家的时候，你也是像这样，醒来一声不吭，只会盯着天花板发呆、出神。就算饿了也不讲话，我都担心你是不是高烧把脑子烧糊涂，都不会讲话了。”

褚昀书侧脸，怀安垂眼。

他面部轮廓随生母柔和，父亲的资料缺失，所以褚昀书怀疑怀安的五官应该是像了他父亲，美虽美，但因为思绪混沌，五官展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纯”。

“怀安，我不会娶妻，也不会生子。”

冷不丁冒出来句，纵使褚昀书说过成百上千次，他仍如第一次向怀安解释那样，食指握住玩偶小狗的爪子，轻轻蹭蹭他侧脸。

家庭环境的缘故，褚昀书无法讲太多透露自己感情的花言巧语，他想到那枚还未来得及送出的戒指，褚昀书沉默片刻。

“我是一个很烂的人，怀安。”

“五岁生日时，父母同事的孩子抢着要吹生日蜡烛，父母看我会怎么决定，我按照他们预期那样将机会让出去。”

“等所有人离开，我找到他，把燃剩下的几根蜡烛塞到他嘴巴里，如果不是长姐发现及时，我已经用打火机点燃露在外的线。”

褚昀书语气平淡，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件性质极其恶劣的行为。

“他敢告诉父母吗？那个没了父母在场，连话都讲不利索的东西。”

“后来，他父母站错了队，医院管理层倒台一片，从我六岁开始就没有大人再带着自家孩子来参加我的生日宴。”

“那时我才知道，父母其实是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他们没有出声制止，所以代表是默许我的行为。”

褚昀书低头，鼻尖埋在那只毛绒小狗的肩膀，极近距离之下，他甚至能嗅到怀安身上清淡、绵密而令人舒缓香气，其实是跟他一样的味道。

“怀安，他们是不是很可笑？”

他刚要移开下巴，谁料阴影晃动，随即头顶落来细微重量。

“……怀安？”

褚昀书的视线上移，视野里出现怀安的袖口，浅蓝色病号服衬得那手腕苍白，细看都能瞧见根根分明的深青血管，一路没入到手肘直到被衣物遮挡。

先前平躺的怀安不知何时侧身，面对面朝向褚昀书，仍存在雾气的眼睛眨啊眨。

褚昀书屏住呼吸。

那停在他头顶的掌心，像安慰，又像对他先前话的回应，一下又一下轻顺褚昀书的发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