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到不了的春天 第3章 第 3 章

医院放饭时间固定，大多数人是集合由护工带过去，唯独走廊尽头的病房例外，早在开饭钱十几分前，褚昀书已经用怀安的专属饭碗打来了饭，放在暖气片温着，等怀安饿了吃。

眼见都快到一点怀安也没有表达饿的意思，褚昀书护犊心切，搬过来椅子坐在怀抱小狗的怀安床边，掀开陶瓷碗盖示意。

“怀安，今天有番茄炒蛋，还有你喜欢吃的糖醋肉。”

褚昀书将饭菜摆在床头小桌，拿来筷子，特殊构造的餐具有点类似宝宝进食时所用的卡通筷，半边还有供手指用力的小圆圈。米粒蒸得微微粘牙，堆成小山丘的形状，顶端是切开半块的梅子，青色略有沉重。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炒蛋，还偏偏说自己喜欢番茄，眼睛都要酸没了。”

“好像你一直钟情这些孩子酸甜口味的食物。”

“我厨艺很差，每次做完饭，家里都是油烟味儿，呛得你跑到窗边探头喘气。”

说着说着，褚昀书停住手，他怔怔望向怀安恬静的脸，看对方贴贴小狗，鼻尖抵住它的圆鼻头，听到他讲话，前者侧目，以为褚昀书是想要走他的狗。

“灰色。”

没头没脑的回应，褚昀书早习以为常，他顺着怀安的话向下说。

“我们家之前是灰色系，但怀安讨厌灰色，所以换成米黄。”

他不知道怀安能不能听懂，扩充的怀安只言片语，已经成为褚昀书空闲时唯一的消遣：“不过，小狗是咖色。”

怀安不理他，甚至未分给食物半个眼神，握住小狗毛绒爪爪举高高。

房间光线柔和，暖阳落在怀安鼻尖，那张瘦得仅剩双眼的巴掌大小脸浮现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天真。

“小狗。”

遇到陌生人或不熟悉的事，怀安会蹦出前言不搭后语的句子，但更多时他能讲出来的词语从未超过十个，小狗、不要的频率最高。褚昀书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食指点点毛绒玩具的耳朵：“嗯，小狗。”

怀安睁着眼，忽然抿嘴微笑，眉眼带些傻气，先前哭红的眼角惹人万分怜爱。

他抱着玩偶躺下，侧脸贴着侧脸，有几根发跃到枕边，怀安瞳孔是平原人罕见的湿润，仿佛浸透整个雨季，一笑犹如枝头梨花圣洁。

“小狗，睡觉觉，”褚昀书移开转凉的饭菜，笑着揉揉怀安头顶：“乖怀安。”

话音刚落没多时，房间响起规律呼吸。

怀安人瘦，睡觉时动静接近于无，若不是玩偶绒毛能随他吸气呼气轻动，最开始怀安受伤的那段时间，褚昀书就没睡过好觉。

短短八小时，他醒来数次，手指放在怀安鼻尖，直到感受其细微暖流波动，褚昀书重重松口气，轻啄怀安苍白冰凉的指尖。

趁着空隙，褚昀书拿出另外餐盒，胡乱塞了两三口早已冷却的饭菜。

医院食堂口味真算不得好。

褚昀书虽然避免自己强迫怀安进食，但对方饥一顿饱一顿也并非长久之计，他现在尚未找到怀安生病后仍旧独爱的食物。

就像怀安接下来的治疗，漫长、无望。

睡着的怀安失去常年盘踞在面庞的混沌感，模样乖巧犹如刚升入高中，对未来满怀期待的雀跃小孩。他面部比常人短，再加过分消瘦，所以给人感官处于一种介少年与青年间的稚气。

等将怀安长发收拢披在身后，露出干瘪无力的脖颈，褚昀书动作停顿，他原本挺得笔直后腰一寸寸下弯，最终斜靠到椅背。

“你会恨我吗，怀安。”

他歪过身，致使视野随同倾斜，从右上方角度望向怀安的脸，他眉柔，睫长，森密如根根冷杉，鼻尖翘挺，可能是在室内缓和过来温度，没有方才如石榴籽般红。

病房恒温，阳光透过玻璃，照得整间屋子暖烘烘的，怀安抱住小狗安抚枕，睡得面部染红晕。

他可能热了，松开毛绒狗，手指固执握住它的爪爪，稍稍仰面，但未完全转身。

这种睡姿是最累人的了。

褚昀书起身，用掌心轻轻摩挲怀安瘦削的肩，无声哄着他快些平躺。

还没安抚两下，眼见怀安呼吸稍急，褚昀书停手，用闲置的枕头垫在怀安后背形成小小的坡度，让他更舒服些。

“还跟小时候一样，怀安。”褚昀书撑住手臂，他微笑端详人睡颜，目光陷入困顿。

可能是坐诊的疲惫，或是怀安险些在花园发病，他极度紧绷的弦松懈，身体涌来疲惫，令褚昀书想起来他的少年时代。

高中课业繁重，全班近五十个人，除非家就在一条马路之隔的小区，学生基本是选择在校食堂吃饭、用走读生宿舍午休，尤其是夏天的天长，床位不存在空缺，唯独褚昀书这个异类，家离学校近二十分钟，仍旧每天正午顶着烈日回去。

他所住的地方需要经过一条长坡道，路两边种满了白色叫不出名的野花。

风吹时，花与叶与枝晃动，空气都被这香气浸透，等快拐弯时褚昀书捏住车刹，让单车饶大圈平稳划过，免得撞到蹲在路边的毛绒小脑袋。

“小昀哥哥！”

那颗小脑袋急忙忙起身，生怕褚昀书戴着棒球帽瞧不到他，迈开小短腿跑向前，伸手去握后者系在腰间的校服：“我在这里！”

长期营养不良，他个头还没单车高，脸色蜡黄蔫巴，就根发育落后的黄豆芽。

褚昀书单手将他抱上横梁，等人搂住他脖子蹬着腿坐好，松开刹车继续让自行车往前平稳滑去。

风吹开小怀安乱蓬蓬的发，他尝试地张开手臂，伸出来的手指细短。

“小昀哥哥，风在亲我的指甲。”

他仰头，目光落到褚昀书的下巴，话音刚落，车子停稳平房门前，他们小家到了。

“我今天跟着阿婆去卖菜，隔壁摊主松给我三颗西红柿，一颗鸡蛋，说这种番茄能炒出沙来，很好吃。”

小怀安坐在横梁，任由他的小昀哥哥将他抱下去，但没放在地，反而抱着他掏钥匙开门，悬在门框的防蚊帘噼啪作响。

塑料制品的撞击声闷钝。

小怀安咯咯直笑，抬手去托珠串。

他扭头，好像凑到褚昀书耳畔说什么。

十六岁的褚昀书记得，他笑起来，但成年的褚昀书不记得，他睁眼，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