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真的一双眸子只盯着窗外的新开的桃枝,像是入了定的出家人一样,无悲无喜。
“小哥,我不要和别人成亲,你知道的,我颜霜由始至终最想要的夫郎从来都只有一人。”
“求你别再为我选夫郎了好不好。”
颜霜放缓了语气,话语中满是幼童在对大人撒娇的腔调。
“府里人丁稀少,你理应成婚,担起繁衍的责任,现下京中确有几家很不错的男儿郎,早早定下来对你的仕途也更加有利。”
裴淮真一字一顿,认真地为颜霜分析着利弊。
可颜霜听着只更为心凉。
“我不要,我凭自己也可以仕途顺遂的。”
颜霜松开裴淮真:”小哥,你我的这件事是娘和爹在世的时候就曾许诺过的。就算你见再多的媒公,替我挑选再多夫郎还是小侍都没用,我连看他们都不会看一眼,更不会迎他们过门。”
“这颜府的男主人只能是你!”
颜霜虽然自控,可说着说着还是就红了眼眶,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日日寒窗苦读。冬天不敢用炭火,因怕被熏的困倦,夏天更是勤勉,起早贪黑。她日日用功,日日奋进,从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她没有止步于祖上的荫封,而是踏踏实实地考了科举,为的不单单是振兴颜家的门楣,为的还是他裴淮真。
她想长成小哥的依靠,她要护着小哥再也不受别人欺负,想让他再也不必经受小时候的那些苦日子,
可现在呢?
她的官是越升越高,可小哥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现在竟然要亲自给她选夫郎了。
小时候的那些,他竟然都忘了!
他怎么能忘呢!
颜霜越想越气,可偏偏,她又无处发泄。
她拿起来手边的半碗茶盏,想掷到地上来发泄心中的怒气,但怕吓到裴淮真,只得又放下。
小哥的身体不好,一着急就气喘,严重时甚至能直接背过气去,每次一发病都对身子是极大的伤害,
所以她不能冲他发火,不能冲着他吼,更不能强迫他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
疼又不让疼,话也不让说,
颜霜看着一脸风淡云轻,对她的一番话无动于衷的裴淮真,气的肝疼。
她挥挥袖子,大步离开了花厅,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随便找了个地方独自生闷气。
***
马房前的花园里,一片刚冒了绿色尖角的青草,此刻全部惨遭了颜霜的毒手,被拔的是一棵不剩,
又恢复了冬日里光秃秃的一整片。
而那些被拔下来的一半枯一半绿的草,正可怜兮兮地躺在一旁的碎石小道上,
它们无一例外被破坏的渗出了绿色的汁液,有的根上还沾着点点的泥土,
风一吹,瑟瑟发抖一样的在空中摇曳。
场面一度十分血腥。
跟在颜霜身后的棉夏别过脸去,她不忍再看。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每次小姐在大公子那里吃了瘪,都会找点什么东西发泄,她还记得上一回是用午膳的,所以遭殃的自然是那翠宝斋的猪肘子。
而上上回是去年中秋佳节,被毁坏的是几瓶上好的美酒,小姐直接把它们全喂了后院的马了。
将军还在世,边疆打仗之时,就经常喂马喝酒,轮到小姐,她这回好不容易做了回文臣,可依旧承袭了给马喂酒的只这个臭毛病。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怎么会草扯上了关系?
这边沉醉于拔草的颜霜似乎还意犹未尽,眼瞧着她拔空了一片之后,下一刻,魔爪又马上伸向了另外的一片。
“小姐,别拔了,咱们家侍弄花草的老婆子今年已经五十有余了。”
棉夏提醒的极为委婉,现在府里当值的这些仆子,年纪大多数都不轻了,其中一大半都是当年将军还在时候用的亲信,而小姐继承爵位之后,顾念旧情,便未曾更换。
只是五十多,这身子骨头实在是不怎么硬朗了,做事经常出纰漏,侍弄花草更是做到马马虎虎。
所幸这小姐和大公子也属实是不大在意,所以府里的这些一直都是得过且过,不像其他大臣,公爵府上那般的精致,
只是不知道被小姐拔掉的这些草,婆子需要多久才能将它们重新种上去。
再拔真的就不礼貌了。
经过棉夏的提醒后,颜霜也明白过来了,她拍了拍手掌,直起了身子,她从棉夏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手。
“不拔了,那咱们就换个别的。”
“小姐想换个什么?”
“找严若,她家有校场,草多。”
***
严府校场,严若一袭红色戎装利落下马,她将手中的弓箭交给一旁的仆人,捋了捋发丝,大步流星地朝着外场走过来,英气风发。
“呦,这不是颜大人吗?怎么今儿个有空来找我?不用陪你家大公子了?”
颜霜沉脸,并未理严若,她直接侧身走过,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拿了一把弓箭和一只箭筒。
严若转过头,摆了摆手,指着颜霜问棉夏:“怎么得,你家主子今天吃错药了?”
棉夏这边还未开口,严若又抬手止住:
“别,先别说,先让我猜猜看。”
“得,我知道了,一定又在你家大公子那里吃瘪了是吧。”
棉夏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偷偷朝着严若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严大人,猜的真准,一猜就中。
“嘿嘿嘿,嘿嘿嘿,那我得再去刺激她一下,颜霜吃瘪,哈哈哈,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这恐怕只有你家大公子能做到了吧?”
严若说完,立刻朝校场内场飞奔过去,她先是上马,然后一把接过仆人早就递过来的弓,直追着颜霜而去。
两个人策马在校场里来回跑了好几圈,靶子上也插了好多支箭,直到两人的箭筒中的箭矢全部空了之后才罢休。
“怎么?还是求而不得?”严若贱兮兮地策马靠近颜霜,成功地获得了她的一个白眼。
“什么时候你箭术赢过我再嘲讽我吧。”
“我自小六艺都比不过你,但是我有小意,哎,怎么办呢,同样是一起长大的竹马青梅,我们家小意可是心里只有我呢。”
颜霜被严若得意的样子气的心里更加难受了,她默不作声地将马匹的缰绳交给了严家下人。
“哎哎哎,不会真生气了吧。”严若意识到了不对,她大踏步上前,轻轻撞了撞颜霜的胳膊。
“别生气啊,要不我请你去翠玉轩吃鱼?”
“不去。”
“那这样,别说我不仗义,小意家前两天来了一个远方表亲,我看那模样长得与大公子有几分相似,怎么样见一见?最起码一解相思啊。”
说话间,严若执起一盏茶一口气吞下了肚,一旁的颜霜拍桌子直接站了起来。
“好啊,严若,你莫不是想害我?”
“我害你,我害你什么了?”
“我本来就因为小哥不理我的事情烦心,你现在竟然又要塞给我一个假的,你说,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当然是为你考虑了。”
“为我考虑就赶紧跟我支个招。”颜霜又撩起袍子坐下,吞吞吐吐:“你当初是怎么和海意……”
“和小意什么?”
颜霜瞪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难为情,她犹豫了半晌才说:“就,就,怎么定情的。”
“哈哈哈哈哈哈。”严若搁下杯子笑出了声:“母亲今早还在我面前一个劲儿的夸你,说让我向你学这些朝堂之法。”
“真应该让她来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颜大人颜霜来问我取经,学习怎么追夫郎。”
严若的样子太过夸张,直接让颜霜的脸又黑了一个度。
“别笑了!快些说说。”
“这追夫郎啊,可大有学问。但是对你来说,你首先要确定一件事。”
严若摆出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颜霜觉得如果再给他一顶道士小帽和一柄拂尘,
她也许可以直接去城门口摆摊算命了。
“你需要先确定这裴大公子他心里有没有你。”
“怎么确认?”
“我自有办法,就看你照不照办吧。”
“小哥有喘疾你是知道的,我不能做太过激的事。”
“放心,我的方法绝对稳妥。”
看着严若信誓旦旦的模样,颜霜终是忍不住诱惑,点了点头。
“今日你就别回家了,跟我去流云楼呆一晚,对了,今天这花销你得全请。”
“?你的俸禄呢?”
“我就那么一点俸禄,全都给小意买了镯子了,这么大一个国公府都是你的,你还好意思叫我请客?”
严若说完,根本不给颜霜拒绝的机会,直接招呼棉夏。
“你去跟你家大公子说,就说你们家小姐今天不回府了,要去流云楼住一晚。”
“切记,你一定要亲自跟你家大公子说,你家小姐今天要留在流云楼过夜,重点就说,你家大小姐和流云楼这几个字,明白了吗?”
棉夏不确定的看了一眼颜霜,在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才拱了拱手。
“是,属下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