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嗯!”
没想到出宫这么容易。小安子只是看到嬷嬷好像给主事的看了个什么东西,那主事的不仅什么都没问,第二天还贴心地为两人准备好了干粮马车,临行前还说着一定护送到位。
小安子不解,也没有多问,实在是要出宫了这件事给人冲击太大,以至于什么也没有办法思考,只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人。直到马车走出一长段路了,小安子才意识到,他们,是真正的出来了。
就在这么个平常的日子里,两个人,一辆马车,离开了那个地方。
本来宫里队伍回程的那天,小安子就想说走,奈何嬷嬷眼睛一瞟,小安子就知道不行。
关于那天的事,小安子也侧面问过秋筠嬷嬷,有没有听到什么,得到的回答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总之,不管有没有听到,小安子都不准备再想起了。
从那天人走后,直到算着队伍已经走了一两个时辰了,小安子才彻底放下心来。估计殿下回去也清醒了吧,可能还怕自己找上门去,毕竟,那天那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
小安子有时候甚至还怀疑,那天人到底有没有来过。
反正不管怎么说,小安子是放下了,此刻正美美扒在窗沿上,伸出手去,来往的风从指间穿过,是自由的感觉。
随着马车行进,一路经过的景象,都让小安子感到目不暇接,异常美妙。
小安子问,我们去哪里啊,秋筠嬷嬷只说:回家。
从皇陵出发,去章州,走官道也要走上一个月。没有驿站的时候,两人连带车夫,就在路边的村庄休息。
路边的野花野草,远处的高山林木,驿站的人来北往,村庄的淳朴热情,只要是眼睛所看到的,身体所体会到的,无一不给小安子带来了新奇的体验与深刻的印象。
从收拾行李准备出发,到真正走在路上,最后到了章州。小安子的心绪变化也从开始的忐忑不安,憧憬幻想,兴奋忙碌,不舍,再到一路上的新奇惊叹,挑战适应,最后落地那一刻的感慨非常。
经过这段行程,秋筠嬷嬷也明显感觉到小安子的变化,这变化,是让人欣慰的。小安子一路上,就像个真正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单纯懵懂,对所有的事物都感到好奇并且愿意尝试,这正是秋筠嬷嬷所愿意看到的。
对住店吃饭好奇,对夜宿农家好奇,甚至对路边的野狗都能问上几句。有时秋筠嬷嬷都要摇头,这要是到了村里,怕是要热闹了。
一老一小加个赶车的,最后到章州城门时,算着一共是花了四十三天。四十三天,走得小安子恍惚觉得这辈子都要在路上过了。
从章州到皇城的这条路,秋筠嬷嬷还是年轻时走过,那时如小安子一般的年纪。如今,再走时,却是带着这般年纪的小安子,仿佛冥冥之中都有注定的安排。
这边小安子是一路顺利地到了地方。
宫里的某个人在反应过来,调整好自己,准备重新面对的时候,却是被人告知,查无此人。又在收到手下人带来的消息时,宸王明白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吧。
那个人,就像是晨雾中的身影,随着日光增强,雾气消散,最后,渐行渐远。
缘起缘灭,过客匆匆,不能强求。
“两位,章州到了。”
小安子只听到‘吁’的一声,感觉马车就渐渐慢了下来。
原本还趴在窗边的人,此刻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前面的布帘,越过马头,向上看去,只见城楼高耸,城门威严,城门上方,突刻着的两个深红大字:章州。
“原来,这就是章州啊!”
马车慢悠悠走在城门左边,等候通过,来往的行人,也都神态平和,看着生活富祥。
没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小安子看了一会儿也就回身坐好了。
延续了几十年的战乱在这一朝终于结束,如今,四海升平,番邦尽归。所有人都知道,当今陛下是明君圣主,所以,十几年来天下太平,政通人和。
城门守卫对来往的行人,检查都不严,基本是扫过一眼便让通行。
到小安子他们这辆马车时,更是看都不看,就挥手让进了。
马车进了城门,所听所看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小安子听到声音又探出头去。
只见,城门两侧,整齐的房屋绵延不绝,一直沿着石板路看不到尽头。周围车辆来来往往,行人摩肩接踵,偶尔看到一两家人门前,三两孩童嬉戏打闹,你追我赶,商贩叫卖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小安子想跟嬷嬷说句话,还要凑到耳边才行。
“嬷嬷,这里好多人啊,好热闹啊,是我经过的几座城里,最热闹的了!”
秋筠嬷嬷笑着点头,当然,这里可是章州啊!随即又想到什么,揽紧了身前的包袱。
小安子看着,这包袱,一路从长乐宫,带到了章州。
包袱里的东西,小安子看到过,里面好像是一身衣服,一封信,还有一个锦囊。嬷嬷这一路上都小心护着揽着,绝不经过他人之手。
进了城,在听嬷嬷说要让马车去哪里时,小安子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又应该做什么了。
明白过后却也不多问,只是开始兴致勃勃地对着秋筠嬷嬷一一描述外面的场景。
在这个时候,也难得看到,这个平和了一路的老嬷嬷,也开始有些情绪外露了。
小安子看嬷嬷一边点头,时不时双手抚过包袱,好像,在带着一起倾听一样。
在走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马车再次停了下来,这次,是直接停在了一座府前。
小安子探头去看,上面写着:徐国公府。
“嬷嬷,”小安子轻声喊着,“我们到了。”
“嗯。”
四十几天的行程,车马劳顿。
按理说,上门拜访,应该提前预约的,可秋筠嬷嬷等不了。从知道今天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时,早早就收拾了自己,好在一入城门,就能直奔地方。
秋筠嬷嬷让小安子去叫门,就说是宫里来的,门房应该就知道了。
小安子刚说完,门房却是一边让人去通报,一边带着几个人直接就出来了,然后径直来到马车前。
“您就是宫里来的嬷嬷吧。”
秋筠嬷嬷点头,“是,劳烦通传一声。”
“哎不用不用,老爷早交代了,只要接到您,直接带您进去就是了。”
“......好,那就有劳了。”
秋筠嬷嬷便跟着人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这马车、”“没事没事,交给我们就好了。”
秋筠嬷嬷摆手,正对上车旁那人,略显殷切的眼神,“这马车是皇陵那边直接过来的,这次多亏了那边的安排,我们这一老一小的才能顺利抵达。”
“这样啊,”门房眼珠转了转,“小的明白了,会跟管事的说的。”
“嗯,那就劳您带路吧。”
嘿嘿、不敢不敢,门房答着在前面带路,心里想着,这宫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啊,这面貌礼数没得说。
小安子跟在秋筠嬷嬷身后,随着门房才走到二进门,就看到一个服饰考究,面容温婉的妇人正往这边赶来,一见人便是深施礼,“秋筠嬷嬷安好,一路辛苦。”
秋筠嬷嬷见状侧身微避后回礼。
待这一通礼节后,那妇人径直走到秋筠嬷嬷身边,
“臣妾张氏,蒙圣上恩赐诰命,久闻嬷嬷多年来一直在太后身边侍奉,今日有幸得见,妾身不胜欢喜。”
“夫人客气了,老身不过是得太后垂爱,实感荣幸。”
在过了四十多天不拘小节的行路生活后,又开始听到这些套话,小安子不禁抬头。
“这位是?”
张氏看秋筠嬷嬷身后还站着个长相伶俐的小公子,不禁询问出声。
秋筠嬷嬷头也不回说道:“这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孩子,姓章,名云安。”
云安行礼,张氏笑着点头回应。
之后,张氏带着人往前厅走,
“这会儿老爷应该已经在厅里了,我们过去吧。想必,嬷嬷也有话要与老爷说。”
“是,”秋筠嬷嬷紧了紧手上的包袱,“多谢夫人。”
“嬷嬷客气了。”
三人来到前厅,刚进门,就听到一声语带复杂的:秋筠、嬷嬷......
秋筠嬷嬷抬头看去,就见一位面容沉稳,鬓发微霜的中年男人看着自己。
之后,二人目光相对,俱是感慨。
秋筠嬷嬷往前走了几步,就要跪下,张氏连忙去扶。
那中年男人也作势抬手,“秋筠、嬷嬷,您这是折煞我了,这么多年,还是你照顾姐姐,我、”那男人说着,声带哽咽。
秋筠嬷嬷轻轻拂开旁边搀着自己的手,双手捧着包袱跪下,“三公子......奴婢,把小姐带回来了......”
中年男人,正是徐太后一母同胞的弟弟,徐晋。
当年,徐小姐入宫时十八岁,秋筠嬷嬷十六,而徐晋,也才十一岁,还只是个整日里跟在姐姐屁股后面求带玩的小屁孩儿。
如今,与故人相见,却是这般情景。
徐晋双手微颤着接过包袱,同时张氏连忙扶人起身,也站在一旁,面容哀戚。
“嬷嬷,辛苦你了,姐姐、太后她早就写过信来,说要是您来了,定要我们好好安置,决不能怠慢。”
秋筠嬷嬷此时喉咙胀痛,一时说不出话来,于是,只摇了摇头。
张氏见状,止住还要说话的夫君,对秋筠嬷嬷说道:“嬷嬷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累了,您先休息,有什么话,咱们晚点再说。”
徐晋听到也点头说是,说先休息。
如此,再也不叫小安子了的云安就与秋筠嬷嬷一起,在徐府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几人用过餐后,又在一起,细细说了半晚。几十年的岁月,就融在了几句话中。
至于徐晋回房后,拆开包袱,解开锦囊,拿出那枚冰凉的玉质长命锁,与其他两枚摆在一起时,哭得怎样凄凉,便不再多说了。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三日后,秋筠嬷嬷带着云安与徐晋、张氏辞行。
“老爷,夫人,老身任务已经完成,这就要回去了。”
“嬷嬷,您、还回去哪里。”
尽管当时,徐晋还小,但也知道秋筠嬷嬷是怎么入的府,又是怎么到了他姐姐身边的。
此时,说起回去,徐晋却是摇头。
“嬷嬷,这么多年了,回去了想必也是难寻,不如就留在府里吧。”
“老爷说得对,这府上的孩子们,还都想见见您呢。”
秋筠嬷嬷婉拒,“你们不必如此,说是回去,我也只是想念那里,就想着要回去看看,至于其它的,确是不再强求。”
几人又说了两句,徐晋见秋筠嬷嬷确实坚持,便也不好强留。
“既然如此,我就派人送你们过去吧,到了地方,不管您怎么安排,都好有个照应。这样,我也好跟姐姐交代。”
话说到这里,秋筠嬷嬷点头,“如此,多谢了。”
就这样,云安跟秋筠嬷嬷又留了一天。
第二天,四个人,两辆马车,再次出发。
这次的目的地,云安问了,是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