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景同的好意不被人领。索性自己捏了颗栗子。修长的手自己慢慢剥着。生栗子透着一股香甜汁水味,入口津甜。
蒋英德从来吃的都是熟的。他颠着一颗生栗子,举着看来看去。问章询:“这生的能吃吗?”
章景同还没回答。孟宜辉就道:“当然能了。栗子性温,能补肾活血,强身健体。可是百果之王呢。”
“咳,咳咳咳……”章景同好悬没被蒋英德呛死。
蒋英德伸手捂着妹妹耳朵道:“王八羔子,说什么呢你。”
蒋菩娘抿着唇,笑意嫣然。她躲在蒋英德肩膀上笑。
微微尴尬之下,章景同不自在的把板栗皮捏了。他把荷包丢给蒋英德,淡淡道:“给你妹妹收着吧。”
顿了顿,又觑了眼蒋菩娘,说:“安心吃吧。”他不知在解释什么:“我平日上衙不抗饿。兰妈妈备了些干粮、硬果给我充饥。”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是一句空话。
章景同这个年纪正是狼崽子的年纪。上顿吃完下顿饿,以前在章府里有小厨房十二个时辰备着小灶。在东宫里,也有膳房全天伺候。
来到陇东以后,章景同真的是天天饿,夜夜饿。故而蒋英德送来了兰妈妈,他觉得手艺好味道不错。挑也不挑的就留下了。
“小八你就吃一点吧。你瞧他,不也没被毒死吗。这么防人做什么。”蒋英德捏了一颗枣卷塞进蒋菩娘的嘴里。
枣香糯甜,吃起来像干饼一样。小小的,比麻将还小一圈。蒋菩娘拿在手里刚刚好。秀气好看。
“吃人的嘴短。我从不要欠他的。”蒋菩娘推开兄长的手。明明很享受,却还是倔强的不吃。
章景同侧身站在木笼角落,一直看着门外的士兵。闻言好笑的回头。他不解的看着蒋菩娘。
奇了怪了。他到底哪里看起来像个坏人?怎么她就铁了心的觉得,吃了他的东西。就要被他逼问呢。
这么孩子气。
章景同摇了摇头,遂不再管二人。
*
陇东大营外。
环俞和焦俞抓耳挠腮的望着看守严密的军营。焦俞去藏兵册了,晚来了一步。来了环俞也没有问他兵册藏在何处。只是说。
“大少爷让我们在外面守着他。说他两夜不出来,就让我们去安东卫所搬救兵。可我总是放心不下。”
两天足够章景同的尸体凉透了。
焦俞说:“你就没想法法子潜进去吗?”
环俞少见的摇了摇头,说:“潜不进去。王匡德治兵还挺严的。”
环俞很少会说这种长他人志气的话的。
那就是说各种法子都试过了。都碰壁了,不能再打草惊蛇下去。
焦俞眉头紧皱,不解道:“王匡德既然治军这么严谨,大周的奸细是怎么混进去的?”
这不矛盾吗。
王匡德口口声声说他秉直为公,隐瞒军情是为了防范奸细。如今看来,也是个满嘴仁义道德之辈。
“话不能这么说。”
环俞替王匡德说了句,“往好处想,也许奸细已经埋伏在王将军身边多年了呢。”
这叫往好处想?!
环俞拍了拍焦俞的肩,给他松松筋骨。劝说道:“好了好了。那王将军如何和我们无关。咱们还是想法子把大公子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吧。”
环俞和焦俞都非常不安。
章景同不在他们身边,让他们焦虑。
章景同走之前说,他要帮王将军查出奸细。然后借此‘功劳’亲近王将军,和王将军交个朋友。
如果王匡德值得,那就无需环俞焦俞出手。如果王匡德胆敢阴谋算计,环俞会带着安东卫所的人来镇压。
焦俞摸着下巴说:“大公子想怎么调查?陇东军营现在明面上的奸细有且只有一个赵东阳。可现在谁都不知道赵东阳在哪啊。”
“谁说的,蒋姑娘也许知道。”
环俞神神秘秘的样子,让焦俞暴打了一顿。“凭什么大公子什么心里话都给你说!”
环俞冷着声说:“大公子不也让你藏兵册去了吗。”
焦俞道:“那能一样吗!你个锯嘴葫芦。只会窝里横,在外面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让你藏东西,你保不齐就拿命守了。”
环俞冰冷冷道:“你脑子灵活。你那么机灵,大公子怎么肯给你多说什么。还不是嫌你嘴巴大。”
“我什么时候把大公子的事四处乱嚷嚷了?”焦俞扑上去的一拳,环俞险险避开。暴跳如雷:“你怎么总往我脸上揍!我还没娶媳妇呢。”
“妈了个巴子。你再给我装逼,小心老子捏的你不能人道。”焦俞掐着他的脸,一脸不高兴的说:“大公子还说什么了?”
“不知道。”环俞膝盖顶他肚子,狠狠撞了他个仰翻。
环俞拍拍身上的灰尘,说:“大公子让你闭嘴少说话。凡事多听我的。”
“放狗屁!拿着鸡毛当令箭。我自己去找大公子问清楚。”
“唔,那你去吧。左边第三个帐篷,里面有个大木笼子。”
环俞扬扬下巴,指了指远处。
焦俞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说:“我就说吗!你还是混进去了。什么锁,守卫有几个人。功夫怎么样?”
“是主将帐篷。”
环俞无奈的说:“王将军把自己的寝帐让出来了。除了他自己的几个亲信,没人知道。”
“嘶,自己的亲信啊。那身手肯定不错。”焦俞按着额角,头疼、牙疼。
*
王匡德按着自己太阳穴,酝酿了再酝酿,还是没忍住,把砚台给砸在地上。残墨溅了一地。
“把蒋姑娘带过来。”他冷冰冰的说。
王元爱的意思很明显。假兵册的王家已经记恨上他了。现在要抓住赵东阳带功立罪。在皇上面前挽回颜面。
王匡德不想针对蒋菩娘。蒋家姑娘和赵东阳再投缘,到底没有血亲。
如不然,赵东阳有自己的儿女。他兵册不交给自己家人,偏偏交给一个家族不疼爹娘不爱的孤女身上?
王匡德私以为,如果他是赵东阳。他绝不会为蒋姑娘的生死而现身的。
但此刻他不得不针对。
全城都找不到赵东阳。
赵东阳失踪的第一时间王匡德就派人封锁了各个陇东各大要道和城镇。上上下下搜寻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找到王匡德的踪影。
一个大活人不会凭空消失了。这就说明他现在肯定在哪里躲着。人活着就要吃喝拉撒。
如果赵东阳有可能把兵册交给蒋菩娘。就有可能能把送饭保密的重任也交给蒋菩娘。
蒋菩娘毕竟是个柔弱无依的孤女。没有父亲疼爱,年长的长辈稍微对她好一点,就容易掏心掏肺的回报。
士兵们去‘牢房’带走蒋菩娘。
孟宜辉和蒋英德都格外激动。差点和士兵大打出手。“堂堂将军,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们王将军不要欺人太甚!我们蒋家虽无出仕之人,却供了不少学子读书。你们私囚了我不说。如今还想单独带走我妹妹。绝不可以!”
蒋英德凛然的说:“想带走我妹妹。先从我身体上踏过去。”然后咣当一声。
士兵面无表情的一拳打到蒋英德,踩着蒋英德过去拉走蒋菩娘。
这一举动激怒了孟宜辉。
孟宜辉冲上去,堵住门口道:“我听闻王将军和其夫人伉俪情深。若是蒋家夫人知道了蒋家这样私会女子,不知会不会迁怒你们?”
死人脸士兵说:“那你去和我们将军夫人说吧。”
蒋菩娘则推开士兵的胳膊说:“这位小哥,能否让我自己走?”
两个士兵立即收了手,彬彬有礼道:“蒋小姐,请——”
“等等。”
章景同上前附耳对士兵说了句什么。
士兵狐疑的看了章景同一会儿,说:“这我得去问我们将军。”
章景同温和有礼道:“有劳了。”
过了一会儿,王匡德的部下林仁圃居然亲来接章景同了。
孟宜辉诧异,“林大人你怎么来了?”他看着章景同,不可思议:“你刚才和士兵说什么了?林大人怎么来了。”
林仁圃笑着对孟宜辉道:“小孟公子稍安勿躁。我们家将军是着急了些。有些慌不择路了。改日我亲自登门宴请,给您压压惊。”
孟宜辉问他:“你带章询去做什么?”
林仁圃说:“我们家大人要见他。”
“那我呢?我是说,我们呢?”孟宜辉指指自己,又补上了蒋英德。
林仁圃说:“蒋公子,孟公子。你们再等等。我想,将军会见你们的。”
说完,锁上牢门。把章景同带走了。
一路上,章景同看见两队巡逻的士兵。交叉防守。
林仁圃看着他笑呵呵道:“我记得你叫,章…询是吧?”
“林大人叫我同景就好。”章景同笑着点头。
林仁圃品了品这个名字,点头道:“恩。章同景,你的字不错。长辈取的?”
章景同想了想,说:“给我授业的先生取的。”他也在东宫念过书,这句话不算作假。
林仁圃笑了。关押章询等人的帐篷,本就是王匡德的寝帐。离王匡德处理军务的主帐并不远。他开门见山的问。
“小章师爷,我听你对刚才的士兵说。你知道赵东阳在哪里?”
章景同脚步一顿,说:“林大人消息灵通。您说的是,我不能看着将军为难一个姑娘。”他青涩歉意,充满少年人举棋不定的感觉。
章景同说:“说到底我和赵东阳不过是陌路人。没道理替他保守秘密。”
“小章师爷,请留步。我有一事相求。”眼看快要到主帐了。林仁圃突然极其恭敬的拦住章景同。
诸如章景同只是个助手,并非学幕,更非师爷。他却非常恭维的喊章景同小章师爷。还揖手,做下位者礼仪。
章景同如愿停下脚步,问:“林大人万万不可,您快起来。我怎么能受得起你这样的礼。”
林仁圃满脸羞愧的开口道:“小章师爷。你还是年轻,我不知道你懂与不懂。我与赵东阳赵师爷十年同僚,感情深厚。我实在不相信他就是那个通敌叛国之人。”
“您,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机会。让我去劝劝他。我相信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章景同微微一笑,他说:“那我得先见蒋姑娘。”
*
章景同进帐篷的时候,蒋菩娘正和王匡德说话。将士留章景同在外面等。蒋菩娘清脆的声音清晰传来。
蒋菩娘说:“好吧。王将军,赵先生的事我不妄议了。我哥哥被你们抓来也一天一-夜了。该搜的想必你们也都搜过了。”
“若是无事,可否先放了我兄长?”
王匡德靠着椅子笑道:“果然是深闺中的女子。纵然有几分胆谋,也过于天真了些。”
“我的军营里出了奸细。你帮着奸细传递了兵册,我没有把你抓起来。你就该好好的感恩戴德,在家里吃斋念佛了。”
“你是凭什么的底气,认为你来我这里胡诌两句。我就会放了你哥哥?还是说你能告诉我,兵册在哪里。你究竟把东西给谁了?!”
蒋菩娘说:“我不知道。我只找了孟师爷,现在东西在哪我也不知道。”
“赵先生没交代我这些。他也从未让我帮他转移兵册。是我自己不敢多留。才联系了孟师爷的。”
“呵,现在不叫章询公子了。章同景?好不亲热,还说你们没有勾连。”
“我和他勾连什么了。我连他认都不认识。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蒋菩娘扶额直叹气:“王将军。我是个清白姑娘,你不要把我和别人乱拉扯了。”
这时,章景同被引进去。
王匡德帐篷里。蒋菩娘席地而坐,面前还有水果。她腰间佩挂着章景同的荷包,章景同看见第一眼就有了主意。
他自然而然的坐到蒋菩娘的身边,突兀的伸出手,抚了抚荷包。然后问低声问她:“王将军没把你怎么样吧?”
突如其来的男性靠近。
蒋菩娘直觉性的避开,避到一半反应过来什么。她按下心里的奇怪,做出一副文静羞涩的模样。垂颈小声‘恩’了一声。
两人淡淡浅浅,话没有几句。却无形中营造出一种亲密感。
王匡德坐在上位看的清楚。他开口问:“你昨天为什么不说实话?”
章景同大言不惭道:“自然是瞒着将军了。”
“你知道赵东阳在哪里?”
“如果我知道。那自然是知道。”
王匡德拍桌而起道:“你觉得自己很风趣是不是?少他-妈的给我绕弯子。私藏奸细,视作同谋。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别逼我对你用刑。听到了没有!”
章景同似笑非笑的看着蒋菩娘。
蒋菩娘恼极了。
这时,只听闻王匡德又道:“你们以为赵东阳是个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愚弄你们两个年幼无知单纯罢了。”
“他没有自己的家人吗?他没有自己可托付的亲信好友吗?”
章景同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眼睛慵懒笑着。
蒋菩娘只觉得他好像在借别人的口嘲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