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朱文正两手空空又回到了井源火车站。他身上还有十五元钱,闹不清是什么时候偶然装进裤子口袋里的。他花五角钱在候车室的小店里买了一个面包,用十三块二买了一张到庆安市的火车票。曙光初现之时,他坐上了北去的432次列车。
庆安离井源280公里,是他现在能去到的离佳川最远的地方。他从没去过庆安,在那里没有任何亲友。他实在是无处可去,只好希望走得离佳川越远越好。至于去了庆安再怎么办,他不知道,他这会儿也不愿意去想了。
432次直达列车是一趟长途车,上面同样挤满了人,而且空气污浊,干燥闷热。刚上去朱文正就感觉头晕脑涨,浑身难受。于是他挤到车辆连接处的角落,也不管地板上的泥泞肮脏,直接坐了下去。很快火车就开了,随着车厢的晃动,他开始感到头疼,并且越疼越厉害。他的胃里也开始翻腾,只想呕吐。他自己估计,可能是头部两次遭到重击,引发了脑震荡。他使劲控制自己,全身蜷缩起来,极力忍受着。好一阵,那剧烈的头疼才熬了过去,紧接着一种无法遏制的困倦感涌了上来,他紧紧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朱文正猛然被人摇醒。意识恢复的瞬间,一阵头疼再度袭来,使他禁不住呻吟了一声。他睁眼一看,原来是一个戴着铁路徽章的胖子列车员在查票。
“真能睡啊。上哪儿?你的票呢?”
“啊!”朱文正清醒过来,看看周围,原来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已经空空荡荡,对面的车窗外面,可以看到已经西斜的太阳,原来已经到了下午时分了。
朱文正往起坐坐,伸手从裤袋里摸出票来,列车员拿过去一看就叫起来:“你这是到庆安的,早过了站了。快拿钱,补票!”
朱文正吃了一惊,忙问:“这这,什么时候到庆安的,这是到哪儿了?”
“这他妈的快到张家口了。你赶紧补票,庆安到张家口,24块3毛!快点。”
朱文正的脑袋顿时大了一个圈儿,他哀求着:“师傅,同志,对,对不起啊,我被人给偷了,我没钱了,我就剩这些……”他从裤子兜里掏出了所有的“资产”—— 一元三角钱。
列车员显然不相信:“被偷了,我看是你想坐‘偷车’吧(故意无票乘车,俗话叫“偷车”)。什么时候被偷的,你报告乘警了吗?”
“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我病了,头疼的厉害,就就,就睡过去了,不知道啥时被偷的。哦,你看,还有手表,还有我的外衣,都,都被偷了。”
朱文正将手腕亮给列车员看,那上面确实有戴过手表的痕迹。
列车员还是不相信,一定坚持要朱文正补票,还说要找乘警来“处理”他。
这时,在旁边“看热闹”的一个老头开口了:
“哎哎,这位胖同志啊,这小伙子他没说假话。他真是病的厉害,一上车就在这儿歪着睡觉,我过来过去好几趟,他一直不醒。你看,外头的褂子让人脱走,他都一点没感觉,他怎么知道到站呢。你就别再难为他了。”
朱文正连声说“是啊是啊”,感激地望着那个老头。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个子矮小而且又黑又瘦。手里端着一个紫砂茶壶,一边“仗义执言”,一边还对着那壶嘴喝水。他好像在边上看了一阵了,听到了朱文正跟那列车员的交涉。
“你看到有人偷他东西?那你怎么不吭声?”胖子有点不相信的样子。
老头说:“我哪看到小偷了。我是看见他原来带着个提包,这会儿没了,不叫小偷偷走上哪儿去了。你说你们这人民列车,净些阶级敌人,治安也实在太差劲了。”他直摇头,似乎认为朱文正“失盗”的责任就该那胖列车员来承担。
胖子说,“那算了,照顾你吧,票就不用补了。不过你下一站必须下车,听见没有?”
“好好好。”朱文正一个劲儿点头。
查票的走了,朱文正朝着老头连连道谢,然后解释说,他不是在车上被盗,而是在井源遇上了“劫道”的。不过他真有个提包,就在井源让人给抢走了。
老头问他:“那你张家口下了怎么回庆安,你还有钱吗?”
老头的关心让朱文正心头一热。他不光没钱了,有钱他也不能再回庆安。他估计佳川那边很快就会发出追捕他的协查通报,肯定会发给铁路上,然后在沿线各站进行通缉。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一时间急出了一头的汗。
见他那样,老头十分同情地说:“你看小伙子,我呢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我给你十块钱,你在张家口住下,再想别的办法回庆安去吧。”说着他就掏出两张五元的钞票递了过来。
望着皱巴巴的那两张人民币,再看看老头穿的那身旧衣服,朱文正忽然鼻子一酸。他哽咽着说了一声“谢谢,不用”,就把钱推了回去,然后一声不吭地蹲到地上,抱着脑袋真想痛哭一场。
朱文正没要钱,这让老头很是意外。他将钱装进兜里,然后也蹲了下来,开导他说:“看来你是真遇到难事了。不过你可别想不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生一世,谁都会遇上点为难的事,前头的路儿多着呢,过了这个坎也许就是阳关道,一下就能时来运转的。”
没想到这浑身泥土腥味的瘦老头还能说出“塞翁失马”的道理。朱文正冲口而出:“大叔,话是这么说,可是我不行。我什么‘路’也没了,有的话就是死路!”
说出这话,朱文正自己先吃了一惊。忙看看老头,他也是一脸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