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 第57章 57

乌鸦只顾往前走，并不回头看，不以为然地说：“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就活不下去。”

小雪人听了这话愣怔无语，不相信这话是真的，冥冥中她相信世界上一定有那么两个人是无法分离的，而且肯定不止两个。她也一直怀抱着这样的热望，希望将来能逢到一个非常爱她和她也很爱的人，只是不知道这个愿望能否实现。之前她也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不指望有谁来爱自己，更好像是此时此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想法，但，心底最深处的愿望依然是：能在自己生日时，吃一个属于自己的有白色奶油的蛋糕。不过现在这个愿望又多了一个条件，是和一个爱她又她爱的那个人一起过生日一起吃蛋糕。虽然很不确定是否能够遇到那样一个人，遇到的话，那得是多么幸运，又是多么幸福啊！所以……乌鸦大概说的是对的，没有谁离开了谁就会活不下去。

小雪人不说话，乌鸦也并不回头，它继续往前走，又说：“你知道吗？从前我想法和你一样，也以为这世上会有两个深爱到无法分离的人，后来才知道不是。以后，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不对，才不对！小雪人在心里反驳，生气地撅起嘴，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去证明乌鸦是错的。她依然撅着嘴，问：“我们要去哪里？”

乌鸦这才停住脚步，迎风而立，阳光好像鞭子一般摇晃，麦浪翻涌。小雪人看见很多黑色的羽毛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在她身边打着转又转着圈，起伏不落。她捏住半空中的一片羽毛，仔细瞧着，思忖这羽毛好像一个漂亮女孩的黑色头发，黑色睫毛，黑色眼睛……松开手指，羽毛轻轻地被风带到空中，起伏不落。

好久好久，乌鸦才回答：“我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它指向远方，瘦削纤细的指尖像锋利的箭刃。

“什么样的地方？有多远？”小雪人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望无垠的金色麦田，一望无际的宝蓝色天空，麦田和天空在遥远的地方交汇，遥远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她想了想，又问，“是去天边吗？天边什么都没有……”一脸的困惑不解，又极目远眺想要看到什么一般。

“是，那里什么都没有，才是好地方。这人间太多东西，都是负累。你知道吗？小雪人，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就不会被人同情，我好害怕被人同情可怜。这辈子我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你好可怜’，‘你怎么这么惨’，‘你太不幸了’……”

小雪人震惊又愧疚，说：“对不起，我好像也跟你说过这样的话。”

“我没有怪你，你对我的同情是真诚的，而我跟你说的那些遭遇也是真诚的。除了你，别人的同情都是虚伪的，我只怪自己之前愚蠢地迷失在痛苦里，向别人寻求同情。太悲哀了。”乌鸦后悔不迭。

“同情还有虚伪的吗？”小雪人疑惑了。

“人们表面上同情别人的痛苦，其实更是沉醉于他们自己的同情。如果我拒绝他们的同情，他们就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就会变得愤怒，这不虚伪吗？我想要的是被尊重，书上说‘每个受难者都是英雄’，我以尊严的方式承受苦难，可最后只是被虚伪地同情，多可悲啊！”

小雪人倒吸一口冷气，暗想：乌鸦说的难道不是她吗？当乌鸦拒绝她的帮助时，她也是生气的。难怪乌鸦一直不愿接受她的好意，原来是不想被同情可怜。好在乌鸦不知道她生气了，以为她的同情是真诚的。听乌鸦这么一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真诚还是虚伪的了。

“可你不用在乎那些虚伪的人啊，不和他们来往就好了。”

“不，我该去什么都没有的天边了……”乌鸦双手举向天空，手腕轻晃着，从遥远的天边飞来一群乌鸦，在它和小雪人头顶盘旋。

乌鸦们的翅膀掀起一场大风，小雪人抬头看着这群乌鸦，惊恐又镇定，它们是来接乌鸦走的吗？心底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悲怆和恐惧，驱使她冲到乌鸦身后，一把将它紧紧抱住，央求道，“你可以不走吗？你走了我怎么办？”可，这才发现，她抱住的并不是乌鸦，而是一团黑色的羽毛，张开双臂，风把羽毛吹散到四处……

“姐姐！姐姐！姐姐——”她大哭着向前奔跑，又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一片麦田连着一片天，往天上看，天上一群黑麻麻的乌鸦……哪一只是乌鸦姐姐呢？

“姐姐——姐姐——”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继续往前跑，跑在无尽的麦田。

跑了很远很远，她看到前面的路中间有一只黑色的鸟儿，鸟儿深邃又莹亮的眼睛，泛着星星一般的迷离闪烁的光泽……

“姐姐——等我！”小雪人朝那只鸟儿奔去，可不管怎么用力奔跑，不管跑多远，那只鸟儿都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姐姐，姐姐！不要走！”她大哭着，双臂向前高举，似乎想要寻求一个拥抱，又像是要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路中央的那只乌鸦好似怜悯她，朝她低低地飞过来，她猛地将它抱住，紧紧抱住，想起乌鸦曾经对她说的“小雪人，我不能抱你，永远都不能”，而感到心口一阵寒气上涌，这才发现自己抱着的是一只冰冷僵硬眼睛紧闭的乌鸦！她惊骇又后悔，喃喃道，“姐姐死了吗？因为拥抱，所以它死了吗？姐姐说过永远都不能拥抱。”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将死去的乌鸦紧紧搂住，大哭不止，愧疚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抱你。”

一群黑麻麻的乌鸦依然在她头顶盘旋，比开始飞得更低，似乎想要将她抱着的乌鸦带走。她紧紧抱着，不愿松手，流着眼泪吻了一下乌鸦的眼睑，就在那一瞬间，她胸口突然涌起一股火一般的灼热，一股狂风将她的双臂打开，乌鸦猛地腾空而起，在她头顶盘旋。“姐姐！姐姐！”她知道那是乌鸦，跳起来想要抓住它，可它只是绕着她低低地飞了三圈，就混进鸦群飞走了……

小雪人追着鸦群往前奔跑，用尽全身气力，用尽整个生命，可没有一只乌鸦理睬她，它们只是远远地远远地飞走了，消失在天际，无影无踪……

她追了好远，最后只能无奈地停住脚步，发怵站立，喃喃哀叹：“姐姐走了，姐姐永远走了，姐姐去了一个不会再被人伤害的地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风吹着她，太阳照着她，麦浪摇晃。突然，她想起那只金色的小盒子，盒子里是什么？乌鸦送她什么了？她赶紧回头，用力奔跑，要找到那只盒子，可眼前只有麦田，没有路。她在麦田里盲目地跑着，寻找着……

寻找了好久好久，不愿放弃的她，终于在麦田里，看见了刚才遗失的那只金色小盒子，阳光下熠熠发光！那么明亮闪烁，像一颗金色的星星，金色的眼睛，金子般的心！她激动又狂喜，奔向那只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