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行 第157章 157

来音像店上班的起初几天，因为环境和工作改变带来的陌生感，倍感压力的小雪人神经紧绷，既不敢分心不敢多说话，又不能不分心地时刻关注店内的每事每物每人，以及不得不多说些话，来让同事们觉得她性格好易相处 。在极力和同事友好相处的表象之下，她沉心静气地熟背货架上那成千上万张的碟片，以确保能在第一时间帮顾客找到需要的那张。仅仅几天，她就适应了新环境新工作。从起初的陌生和期待，到渐渐和同事以及店内事务晓熟，似乎完全和预料中一样：会有那么一点费力，但付出努力后获得成效的喜悦，又让她觉得其实并没费力。她隐隐感到此种过程此种体验，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从前也体会过这种相似规律的经历。那就是在经历之前，担心又期待，但真正经历之后，觉得自己的想法用力过度而很可笑——比如：担心人与人之间会很难相处，但其实人们彼此间都很客气。即便隐隐领悟到这个道理，但她还是会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不能胜任工作，担心同事们不喜欢她瞧不起她……好吧，她承认是自己太自卑没安全感……

表面上看，她和同事们一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可她心里的想法竟是：他们比她生活得幸福，他们工作能力好，性格好，她和他们很格格不入，只是她在极力逢迎他们罢了。比如：帅气阳光又没有领导架子的店长，对谁都嘻嘻哈哈，每天上班就和玩似的，时常都不在店里；在月亮国呆了五年的海归派晓野姐姐，有房有车，来这里上班挣几百块工资，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晓霞姐姐还在读书，在这里上班只是体验生活，等过了专业等级考试，她就会去当一名高级翻译；小铁哥哥和店长一样，又高又帅，每天都穿得精致讲究，和出入写字楼的高级白领一样，而且他还有一个长得超级甜美的女朋友——他的女朋友笑起来，脸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她真羡慕那对酒窝啊，如果她也有一对漂亮的酒窝多好啊！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人，她和他们的年龄差好像一条天堑沟壑，把她和小不点划为一界，而他们在界线那一边。比如，当他们神神秘密讲一些成人的事情而哄堂大笑时，她和小不点因为听不懂而问他们为什么大笑，他们皆敷衍说“你们俩小孩子，听不懂就算了，讲了你们也不懂。你们就适合做门神，快去门口站岗，别围在这里，等下老板来了，看我们在这里聊天又要骂人了。”

所谓门神，就是她和小不点站在店门口两侧，随时迎接进店的顾客，但其实没有客人时，她俩就那么站着聊天。客人来了大家就招呼客人，客人走了就各自继续聊，他们二十多岁的站店内，她俩站门口。因为聊天，每天的时间过得飞快，虽然最开始她和小不点仅仅聊些无关紧要和鸡毛蒜皮。直到某一天，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话触动了小不点，然后，小不点对她说：“哎呀！太好了！我总算是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了，他们那些老人家说话我都听不懂，他们都不喜欢跟我说话。”她自然很老道地附庸一句：“他们也不喜欢跟我说话，年龄代沟的客观原因，幸好我俩年纪差不多，不然每天上班好无聊。”

对于小不点，最开始她内心是刻意避开的，因为小不点看上去真像一个坏女孩——玫红色的头发，白而厚的妆粉，姨妈色的口红，寡妇色的宽松服装，五彩缤纷的时尚美甲，松松垮垮的站姿，夸张的肢体语言，老练的抽烟动作……作为同龄人，小不点染发、化妆、抽烟、穿黑色系服装……从外表上看，自己和小不点截然不同，所以她说话很被动，大多时间是听小不点说，其实更是不愿和小不点走近，生怕自己被带坏。并且，小不点最开始跟她说的是：自己很幸福，虽然爸妈离婚了，但是妈妈很爱她，爸爸也很爱她。这让小雪人很羡慕很受伤也很无奈，原来离婚家庭的小孩也会很幸福啊。小不点那骄傲的口气，让她印象深刻！“那当然，我爸爸就我一个女儿，他肯定对我好，毕竟是亲生的有血缘关系。反正我没钱找他要，他每次都会给，毕竟我是他女儿。而且钱本来就是该给的，是我的抚养费……他又不给我妈钱，我肯定得多要一点，然后再分一点给我妈，还有我外公外婆……”看吧，小不点真的好幸福，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外婆外公。

直到有一次，她俩聊到了纹身的话题，她才对小不点有了些改观。小不点问她喜欢纹身吗？她说喜欢别人身上的纹身，会觉得纹身本身挺美的，但自己坚决不会去纹。小不点就问为什么，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地掩饰内心种种无奈：其实是她没钱去纹身，也是因为穷没想过去纹身这件事，再则也不知道要纹什么，没什么意义，对自己皮肤上的某种修饰无感……小不点似乎在确定小雪人不会排斥她的纹身之后，把右手胳膊的衣袖卷起来，露出小胳膊内侧的纹身来给她看，“你看，好看吗？”白皙皮肤上一只小猫栩栩如生！小雪人瞧着，点点头，说，“好看，纹这么大一片，会很痛吧？”小不点一边放下袖子，一边摇头，笑讲：“也还好吧，反正那种痛的感觉还蛮爽的。”小雪人纳闷了，小不点为什么会喜欢疼痛的感觉？生活那么幸福的人也会有这么古怪的癖好吗？“爽？那我会害怕这种痛，看来你胆子蛮大，也好有勇气，我就不行。”小雪人说。小不点说：“那要看什么时候什么心情吧，心情不好的时候，身体上的痛都不算什么，也不会觉得痛。反正心情不好的时候，折磨自己是很爽的事情，所以那次我就故意去纹了身。”小雪人问：“为什么？是为什么事？”小不点则欲言又止不愿说了，只说“也没什么，是我自己在作。”自这次之后，小雪人觉得小不点并不是她以为的坏女孩，反倒是很正常很有分寸的人，因为纹身这件事是事出有因——那个原因，即便小不点没说，她也敏锐地猜到了几分。

后来，她们又聊到理想。小不点问她，“你有理想吗？”小雪人回答，“没有。你呢？”小不点摇头晃脑讲，“我的理想是将来开个美甲店，每天就给人做做指甲。你看，我自己做的指甲，好看吗？”她伸出左手来，五彩缤纷的时尚美甲，看得小雪人又费力又眼花。“天啊，这是你自己做的？真好看。”小雪人不敢说不好看，虽然她欣赏不来这种美，如果说不好看，小不点肯定会和她绝交。“是啊，我也觉得很好看，我真的好喜欢美甲。做这件事情时我会好专注好着迷，可以忘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让我从天亮到半夜给别人做指甲，中间不休息，我都不觉得累。反正我好喜欢做美甲，过两年，等我攒够钱，再找我爸给点钱，就开个美甲店。我爸说先让我在这里上一两年班，锻炼锻炼，一边慢慢学美甲……”小雪人听小不点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确定自己和小不点确实不一样，但她很愿意和小不点做朋友，因为小不点值得她学习：小不点有爱好有理想有目标！小不点还说，将来开店请小雪人过去帮忙做事，俩人一起创业奋斗……而她呢，她的理想是什么？她没有理想。她竟然只是想要吃一个蛋糕！她觉得自己又渺小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