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真本以为这一夜会睡得不安宁,但出乎意料,他洗漱后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他很少做梦,这一次却做了一个很短暂很朦胧的梦。
他梦见自己十二岁那年,乍然听到生父的死讯,在电话亭里短暂停留后,逃课踏上了前往乡村的路。
没有被任何人阻拦,也没有任何的迷茫和不确定,他非常自然地就在拥挤的人群里买票、上车、下车,来到了那座小村子。
他走进村子,没多久,就看见了老人抱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犬坐在门口。
那时老人头发还没有全部变得银白,即使白发人送黑发人,精神状态看上去依旧不错,唯独背后屋子挂着的白布和堂屋摆着的灵堂叫人心中恻恻不安。
谢洵真走到他面前,对方也没抬头看他,而是低头擦拭幼犬身上不知从哪里溅射来的泥巴点,嘴里絮絮叨叨:“忡忡、忡忡。”
怎么会叫忡忡呢?
那只幼犬一看就是只活泼顽皮的,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他,鼻头湿润,张开嘴,吐舌头:“汪汪!汪汪!”
好像也学着老人叫他一样。
“囝囝、囝囝。”
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在很久、很久之前。
……
做完梦醒来,窗纱透着稀薄的蓝光,谢洵真看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看时间,五点四十二分。
谢忡忡竟然真的没来找他,谢洵真掀开薄被下床时,脑子里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而后失笑,心想自己对谢忡忡的看法未免过于主观。
他一边想一遍走到门口,拧开把手,还未踏出去一步,就发现脚下挡了个东西。
天还没彻底亮透,别墅里走廊的小夜灯还在勤勤恳恳地工作,以至于谢洵真能够清楚地看见裹着毛毯抱着枕头,睡在他房间门口少年舒适的睡颜,脸颊微红,唇微张,睡得天昏地暗,连面前多个人都不知道。
还说奇怪怎么没夜袭,原来是睡在了门口。
他蹲下来,轻轻推了一下谢忡忡的肩膀:“醒醒,回你房间睡。”
谢忡忡被推得不耐烦,努了努嘴,皱眉翻身,躲避谢洵真的手,继续呼呼大睡。
778旁观一切,心想:它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谢忡忡叫醒……当然,也没多醒,不然也不会睡到谢洵真房间门口。
谢洵真没办法,盯着谢忡忡看了几秒,慢慢探口气,弯下腰,把谢忡忡连人带枕头被子一起从地上抱起来,往谢忡忡的房间走。
谢忡忡是只实心小狗,谢洵真抱得有点费劲儿,把人放到床上后他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可以把自己忽略已久的健身计划提上日程。
只是想着,他又觉得神奇好笑,哎,难道谢忡忡有什么魔力吗?只是第一天而已,好像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谢洵真坐在床边看谢忡忡,对方依旧睡得无忧无虑,唯独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住了他的睡衣衣袖,稍微离远些,就扯得更紧了。
谢忡忡对他有种奇怪的亲近与依赖,不是粉丝对偶像的,也不是弟弟对兄长的,甚至说情爱方面,也并不算是,谢洵真不太明白谢忡忡对自己的情感究竟是什么,但被人完全依靠时,仍会自然而然产生某种异样情绪的,在彼此眼中,对方就已然和旁人不一样了。
谢洵真不想陷进一段亲密关系里,这对谢忡忡来说不公平。
他把自己的衣袖从谢忡忡手里扯出,本以为是很轻易的事情,谢忡忡却惊醒了。
只见谢忡忡大喊一声“见见!”,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瞪大眼睛,和谢洵真四目相对。
两人都呆了一瞬。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谢忡忡率先回神,先发制人。
“……因为你睡在我房间门口,挡着我路了。”谢洵真照例冷酷无情,伤人伤狗。
谢忡忡没睡醒的脑子竟然在此刻灵机一动:“可是你还是进我房间了,我不习惯和人在一个房间里,我不管,你要赔我。”
谢洵真没想到谢忡忡竟然还会耍无赖,“你想我怎么赔你?”
“赔我……陪我睡!”谢忡忡兴奋地说。
谢洵真应该没领悟错“睡”的另一个意思,于是他点了点头:“可以。”
谢忡忡反而愣了,“啊?”他都做好了要跟谢洵真掰扯战斗的准备了,现在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
“下次吧。”谢洵真站起身,表情正常且温和,“下次再陪你,现在快天亮了。”
谢忡忡下意识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确实天要亮了,他徒然精神的脑袋在精神松懈之后又变得昏昏沉沉。
他懵懵地“噢”了声,下意识就要往下躺继续睡,但还是挣扎着对谢洵真伸出手,勾起小拇指,“那拉钩。”
这招他还是在村子里面看那些小孩学的,一直没用过。
谢洵真也纵容他,跟他小拇指勾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谢忡忡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地说。
谢洵真看着他困得往下耷,脑袋一点一点,又倔强抬起的样子,颇觉可爱,直到被勾着的小拇指松开,才恍然自己的失神。
而谢忡忡对此浑然不觉,拉完钩就“扑通”一下倒在床上,因为弹簧床的缘故还往上弹了两下。
六点,日光亮得更彻底了,蓝调逐渐散去,窗纱透出一缕光,谢洵真站起身,那缕光照到了他微微蜷缩起的手上。
谢洵真忽然觉得胸腔发紧,他转身离开,将屋门关上,短暂停留在走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重新下楼。
谢忡忡对此全然不知,他一觉睡到了九点半,醒来之后记忆力非常好地回忆起自己和谢洵真的约定。
但他还没得意上几秒,778就泼凉水:「你知道人类有句名言叫什么吗?」
“什么?”谢忡忡挠头。
「下次一定。」
“?”
……
这句至理名言,谢忡忡起初不懂,等到他噌噌噌跑到谢洵真房间里要和他一起睡的时候,谢洵真总是有千奇百怪的理由拒绝他。
比如说“今天天气不适合”、“我睡前喝了牛奶有口臭”、“今天想一个人睡”、“不是很舒服,想独处”、“鼻炎犯了,睡觉会打呼”、“看了恐怖电影想看见鬼”等等。
然后结尾必定附上一句“下次一定。”
谢忡忡心如死灰。
他绝望地问谢洵真:“下次是什么时候?”
谢洵真微笑着把他推出门,“下次就是,等合适的时候,就可以了。”
“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下次就知道了。”
谢忡忡觉得谢洵真的合适比村头李大爷家的小花猫,为了它家小主人成功追到对象,当着对方连翻八个筋斗,结果还是没能留住对方的时候心一狠,铤而走险,翻白眼吐舌装死倒在人家脚下的合适还要难。
谢忡忡怒了,但无能狂怒。
他围着谢洵真怒了好几天,最后被谢洵真煮的一碗三鲜汤给征服了。
为了谢忡忡消怒,谢洵真还用空气炸锅给他炸了一盘鸡腿。
谢忡忡吃得满嘴油,两手抓着鸡腿,眼睛放光地看谢洵真,“你好厉害!”
谢洵真被他看得哭笑不得:“还好,很简单,按照步骤就行了。”
“我就不行。”谢忡忡多少有点伤心,他的神厨梦破碎了。
“你想吃我可以给你做。”谢洵真说。
“真的吗?不是下次一定。”谢忡忡警惕。
谢洵真忍俊不禁:“嗯。”
旁观一切的778看着两人互动,看着看着,怎么觉得那么不对味儿呢?
这股不对味儿一直到赵午过来把谢忡忡领走去培训演技,谢忡忡一步三回头地看谢洵真,还跟赵午说以后一日三餐都要回家吃的时候,恍然大悟。
倒反天罡!到底是谁抓住一个人的胃又是谁抓住了一个人的心啊!
谢忡忡!不争气!
不争气的谢忡忡没隔几天,就踏上了工作的旅途,成为了打工人,并且赵午给他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上得他每天都没力气回去围着谢洵真绕了。
赵午给谢忡忡配了个助理,刚毕业的小女生,也是咋咋呼呼、精力旺盛的类型,但人格外细心懂眼色,没半天就把谢忡忡摸透了,哄得谢忡忡积极工作和上课。
她跟谢忡忡一起回到谢洵真家后,既不震惊两人奇怪的关系,也不做出令人反感的事儿,边界感十足,等过段时间,谢洵真不排斥她的存在,才逐渐增加了停留在谢洵真家的时间,方便照顾两人。
赵午对她非常满意,工资都是给三倍,还额外配了奖金,一个月抵别的助理三四个月的工资。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了一段,九月底十月初,在家里面待了许久的谢洵真,有工作找上门了。
“我建议你不要接。”
赵午坐在客厅,把剧本放在桌面上,递给谢洵真,表情复杂又无奈,“这部戏原本就找过你一次,后面拍到一半断了,现在重拍,就是利用你名气去引流量,不说题材,就这个态度和想法也是对你不利的。”
“那为什么还要给见见呢?”谢忡忡坐在毛毯上,一边用手机玩切水果,一边好奇地问。
“因为……是熟人。”赵午头疼,如果不是熟人,剧本也不会从他手里递到谢洵真面前。
他说罢,想再劝劝谢洵真,却见对方翻开了剧本的第一页。
谢忡忡好奇地歪着脑袋靠在桌上去看剧本封面,上面写着四个字:
——《柿子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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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