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燕声再一次地回到了自己阔别已久的家乡。
她回来奔丧,她那病入膏肓的娘用尽了一切旁门左道,还是难抗天命,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燕声并不太难过,她的眼泪已经在近十年之前为含恨而终的生父流尽了。
她对宠侍灭夫的母亲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回乡一次,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官声考虑,免得落人口实。
她下了马,关于童年与少年时期的一切回忆慢慢变得清晰。
她娘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爹却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
他出身名门,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性情温柔,样貌也出众,唯一不好的就是看女人的眼光。
只那匆匆一瞥,他便非她娘不可,哪怕她娘那时只是个挑着扁担的小商贩。
他为了嫁给这个商贩,不惜被他强烈反对的母父逐出家门,最后只换来一年恩爱,接着富贵起来的女人便摘一朵花那样轻松地把一个又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接进家中,还任由他们欺凌到性格柔软的正夫头上。
燕声是长女,流水一般的男人也为她带来许多的妹妹弟弟。
她父亲失去宠爱,她的地位曾经也一度受到过威胁,而与她年纪最是相近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不幸夭折了。
接下来她母亲就仿佛受到了什么要命的诅咒一般,儿子当中尚且有健康的,往后的女儿被孵出时却不是病病殃殃就是生有缺陷,后来干脆再生不出孩子。
燕声安慰夜夜垂泪的父亲,冷眼旁观越来越焦躁的母亲,最终成了她母亲唯一指望得上、能够继承家业的女儿。
但她不稀罕这份让父亲早早病逝的家业,早早远离家乡迈上科举的道路,哪怕知道自己并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也要将那一点点的天赋发挥到极致。
从回忆中惊醒,是她母亲不知第几任续弦恭敬到近乎谄媚的声音响起,“家主。”
接着,这男人身后便乌泱泱地跪下了一群人。
燕声冷眼望去,当中并没有一个是自己的血缘之亲,尽是她那位行事风流的母亲这些年来纳入府中的夫侍。
此刻他们都身着白衣,个个面容哀戚地低头抹泪,仿佛有多么难过一般,唯有一个孤零零跪在后方、貌美非常的年轻男人仰着头好奇地向她看来。
这男人似乎没想到会与燕声对视,被吓了一跳,慌忙地低下了头。
燕声把他前后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并不为他没有表现出悲伤而觉得愤怒,甚至心中暗觉好笑。
但她不愿多言,只对面前的这位续弦道,“带路。”
续弦恭恭敬敬把她带到准备好的灵堂前,燕声换过了孝服,对着母亲的牌位上了一炷香,掀开袍角跪在了最前方的蒲团上。
她垂首不语,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只一直盘算着朝堂上种种风云变幻,直到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燕声心生不虞,回头看去,发觉正是那个很是活泼的年轻男人惹出的事——他晕倒了。
续弦察言观色,看出她不高兴,当即就挥手召开侍从要直接把这个男人拖出府去,被燕声冷声制止,“原来燕府不知何时被改名换姓了?”
续弦连说不敢,燕声便派人去外头叫来郎中为这个男人诊断,自己也顺势离开了灵堂。
她写了一阵尚未完成的公文,记起这个让她得以趁机脱身的男人,便问侍从他住在哪里。
被叫住的侍从愣了一下,小声说出了一个院落的名字。
燕声记得小时这个偏僻的院落只用来堆放杂物,不知何时被改建住人,信步前往,却只发现它简陋更甚。
这男人已经醒来了,躺在床上,一见她前来吃了一惊,慌慌张张要下床行礼,燕声阻止他,问一旁开着药方的郎中“他什么病?”
郎中不知府中内情,见她看起来比他大上几岁,只以为他是她房中的人,客客气气道,“贵君没有大碍,只是平素饮食进得不多,体力不支而已。”
燕府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夫侍,燕声一听就知道这是昔日内宅中的种种不堪手段,在另一个人身上再次实施罢了。
她给了郎中诊费,在郎中离开后脸色便冷了下来,男人小心翼翼道,“家主,是我给府上添了麻烦吗?”
燕声转过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他,不由微微一怔。
他毫无疑问的是位美人,哪怕在她母亲搜罗的那一大堆男人中都貌美得十分突出。
大约是被妒忌他的人苛待了,身形消瘦,下颌也瘦得尖尖的,精神却好,便更显出那双顾盼流兮的眼睛的动人。
然而令燕声怔住的是自己在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父亲的影子。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因为伊人已逝,母亲追悔莫及,而是在心中冷笑母亲在审美偏好上的“专情”。
然而那相似虽然有,只要眼前这人一张了嘴,或是做出些什么动作,便不再相仿了,他是个过分活泼的男人,一点儿也没有男人该有的沉静。
燕声没想和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小爹有过多的交集,只打算回去敲打一番那位续弦,让他给他应有的待遇。
但她没想到的是,舟车劳顿一天后,她刚要睡下,这位貌似单纯的小爹就前来投怀送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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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