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丹歌实在不明白她在乐呵什么,脑子都要裂开了,转头又看谢四。
只一眼,丹歌立刻把心收回肚子里了。
虽则小姐热情似火,眼神都快把谢公子盘包浆了,但谢公子立身高俊,如迎风山松,飒飒然无一丝阴翳,小姐炽热的眸光恍若随风消散,根本落不到他身上。
如此从容淡漠的谢公子,绝非苟且之辈。
丹歌不由心生钦佩,后悔错怪他了。
然而谢四看姚令喜是云淡风轻不接招,待她,则是居高临下地睨视,语带忿怒——
“你在小五身边伺候,趁早把脑子里的腌臜货都腾干净,否则我饶不了你!至于我亲自动手,你记住了,绝不可让章栽月染指小五。”
平白被骂,丹歌还想反驳一嘴,但是听到章栽月三字,丹歌立刻想到被带走的朝闻,想起谢公子在查姑爷,也不知结果如何。
“可姑爷毕竟是姑爷啊!”她还是嘴硬地反驳:“凭什么不能——”
“凭我乐意。”
谢四粗暴地结束争执,回到姚令喜床边为她诊脉,确认了身子无碍,才道:“还不过来,给你主子擦汗。”
哒哒哒,丹歌麻溜地回来干活,却还是憋不住嘟囔,“左右这种事,日后绝不可再有。大不了我避着姑爷伺候,前提是小姐也是这个意思。”
“嗯。”姚令喜自打明白了谢四的“心意”,就全程凝视他,根本没在听,反正四哥没说什么,她跟着点头就成,“先这样吧。”
得了肯定,丹歌心里算是明白,小姐没失忆,就是不想提遇刺那天的事儿,明显小姐也在怀疑姑爷,却不愿跟谢公子摊开了说。
哼,姑爷的好处,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等得了空,定要好好与小姐说个分明。
整理好心思,丹歌再次探进柜子,找出一件银狐袄,围在姚令喜身后,又细细为她拭汗,整理被角,最后展开曲屏风,将她结结实实挡住。
一切妥当,丹歌才出声唤外头——
“殿下请楚老先生入里间说话。”
脚步声徐徐垫入。
老迈迂缓,但稳重。
“故翰林院修撰楚乐池,拜见宁国公主殿下。”
“老先生不必拘礼,”隔着屏风,姚令喜热情回应:“请坐下说话罢。”
“谢殿下。”楚老爷子口中称谢,却并未起身,顿首道:“殿下抱恙,不才冒死前来打搅,万望殿下恕罪。”
“您言重了。”姚令喜的语调,立时冷了三分。
她虽然才十九岁,可毕竟长在深宫,一见这年长者跪地不肯起,便本能地警觉起来,“丹歌,扶楚老先生落座。”
然而任凭丹歌去搀,楚老爷子双膝却好似生根似的,黏在地上:“小可有个不情之请,求殿下成全。”
“老爷子还是起身吧。”姚令喜避而不应,“我如今已然病着,您是爷爷辈的尊长,再这么跪下去,岂非叫我折寿。”
“老朽岂敢。”
楚老爷子低着头,总算坐下,却依旧执礼,“不瞒您说,老朽的侄孙女也在这虎守林,如今是命悬一线,亟待医治,若非如此,万不敢惊扰殿下休养。”
听到此处,姚令喜大致猜到:对方所求,乃是四哥。
然而转过脸,谢四却支着下巴倚床栏假寐,态度分明,她嘿然无语,稍微想了想,便道——
“老先生不必惊慌,虎守林乃杏林头筹,此地良医众多,定能治好你侄孙女儿。”
“可是——”
“只是我在此养病,少不得多占些人手,莫说少主谢天贶,便是谢家主,或许也因我而无心旁顾。”
顿了顿,一个坏主意冒出来,姚令喜语作无奈:“我也以为,不必如此。只是我那夫君章栽月,霸道不通情理,愣是强留谢少主,只为我一人看诊,如若你所求之事为此,可去寻他,与他说道说道。”
“既如此,”楚老爷子一时语噎,只道:“那老朽就先行告退,愿殿下安乐康宁。”
“老先生慢些去。”
三言两语打发了,姚令喜回看谢四,满心雀跃准备讨个赏,却盯了许久,都不见他抖动睫毛,冲她笑。
至此她才惊觉,片刻之间,四哥竟真睡着了。
他到底操了多少心,怎会累成这样?
姚令喜心疼得肝颤。
“小姐。”丹歌百思不得其解,指着打盹的谢四,径直问道——
“你为何不劝劝他呢?苏木说那姑娘极惨,唯有谢公子能救,再拖下去,恐怕性命堪忧。谢公子对恩人的孙女见死不救,就不怕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
“你小点声儿。”姚令喜痴望谢四的睡颜,薄唇轻启:“四哥不治,自有他的道理,何须我跳出来装好心,卖人情。”
“可是——”丹歌咬唇犹豫片刻,还是竹筒倒豆子,一口气干脆说明白了——
“苏木说,当时谢公子已经在为那姑娘诊治了,是因为小姐你,他才撂下那头不管。如今你大好了,咱是不是也劝劝谢公子,算是弥补——”
“弥补什么?怎的,我抢了四哥,便亏欠楚家姑娘吗?”姚令喜勾唇冷笑,“就算她有个三长两短,也该是文昌庙那俩孽障抵命。正所谓亲疏有别,四哥为我不顾一切,好处我尽得了,断不会为个陌生人,强迫于他。”
话到此处,姚令喜移目丹歌,忽觉一觉醒来,丹歌好似换了个人,阴阴沉沉,人都不活泛了,还张口闭口姑爷,喊得极顺嘴,跟那个操刀要攮死章栽月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更何况,丹歌从来都是和她一个鼻孔出气,哪儿会为个不相干的人,与她据理相争?
姚令喜不禁皱起眉头,却见极其罕见地,丹歌居然摇着头,在唉声叹气:
“理是这个理,小姐说得也对。只是姑爷听闻此事,很是叹息了一阵,说不愿你因此沾染上旁人因果,横遭怨恨。”
说到“遭怨恨”三个字,她还刻意高声,指望谢四亲耳听见。
这点小心思,姚令喜心里明镜似的,立即想到章栽月母亲的话——“他就是个妖精,惯会蛊惑人。”
果真如此。她心下了然,是章栽月在背后捣鬼,一句话状似担心,实则如同诅咒般,把她和四哥架在火上烤,难怪会搅得丹歌心神不宁。
什么破伎俩也敢我身上使,未免太看不起人。她嗤笑一声,“丹歌,你听清楚了。”
“嗯?”
“我方才已经请老爷子去求章栽月,”顿了顿,姚令喜继续道:“日后楚家姑娘得治与否,怨恨谁也罢,只与章栽月有干系,我姚令喜,概不负责。”
“可是姑爷与你,”丹歌抿紧唇,“总归是夫妻不是。”
“不是噢。”姚令喜嫣然展颜,抛出一个关键问题:“章栽月手书的放妻书,现在何处?”
“在国公府,妆奁匣子的镜子后头,隐蔽收着。”
“好。待我回去签书、落手纹,遍告宗亲,便与他再无瓜葛!”
姚令喜心情大好,如何离开章栽月,甚至逼迫他为自己和四哥的婚事出力,也都一并想好了。
“小姐你——你要同姑爷和离?!”
可怜丹歌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不迭阻止:“使不得,使不得!小姐你听我说,姑爷待你极好——”
“嘘。”姚令喜摆手制止。
关于章栽月的事儿,她一句都不想听,一个字也不会信,现在的她,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四哥。
还有她单方面认定的,时隔六年,两人关系突飞猛进。
毕竟,四哥为她更衣在先,继而竟肯在她的卧房里,倚她的床栏入眠,这在从前,简直不敢想象。
上一次看见四哥睡脸,还是那晚。
指尖卷着青丝几缕,姚令喜的思绪,一下窜回那个中秋月圆夜。
佳节欢聚,皇后娘娘难得放她回侯府团圆,她却拿隔壁桌的谢四佐酒,一盏又一盏,直喝得头昏眼花。
到了后半夜,她抱盂吐得稀里哗啦,真醒里头掺着假醉,跑去摇醒谢四,捧他的脸,一股脑说了多少臊人的话,连她自己都记不清。
唯一的印象,是当时四哥一臂抵在她左肩,任她张牙舞爪,到最后也没近得身。
待她闹够了,没话说了,直勾勾盯着人不肯回房的时候,谢四也就说了一句:“丫头,你还未及笄,别急。”
姚令喜依稀记得,他说那话的时候,面上微有笑意,并非铁石心肠的拒绝。
可是次日,四哥却突然不告而别,离京一走就是五年。她以为是自己把四哥吓走,也确信四哥终究对自己没有半点情意,悔恨消沉了许久。
直到他去年回来的时候,姚令喜已经很明白,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不得主,她的兄长爹娘,都做不得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皇后娘娘划定的范围内,为放在心底的人,尽力谋划,保他一世顺遂。
她的四哥。
要繁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也要安宁,载德载福,永锡不匮。
妹妹就妹妹,小五就小五,各自安好也是福气。
若不是章栽月横插一脚,你还要藏多久呢?姚令喜忍不住抚摸他头上的青玉竹节簪,正欲松了他发髻,让他好生歇息,谢四却突然睁眼,捉住她手腕,看向外头——
“有人来了。”
“是姑爷回来了吧。”丹歌笑眯眯展臂做请,“还请谢公子离卧榻远些,以免姑爷——”
“不是他。”
谢四细细又听一阵,半睁的眼突然张开,脸色一瞬就不好了。
这一变脸,着实惊呆了姚令喜,悄悄寂寂地不敢出声。
她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让四哥露出忌惮又烦躁的表情。
与此同时,前往天医馆的楚老爷子身边,年轻男人压低声音,抑制不住兴奋——
“章大人真是玉楼神人,半个月前就告诉我,只要您去求姚令喜,她必定让您去见他。”
“是啊,终于可以见见章大人,得让他快点拿个主意出来,否则楠姑娘就当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