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这干什么?”
许秋筠思考着这儿还有什么能跟进的,思来想去,觉得跟着苏塘去军营找薛修杰这条路更可行一点。
江寻昼看了他一眼,又撇开,过了几秒后说:“想跟着‘你’去看看古董店。”
过于坦率的话语打得人猝不及防,许秋筠发现善于交际的自己在此刻说不出话,显然被扰乱了思绪。
多年的闯荡经历让许秋筠自认为还算会看人,但他弄不清江寻昼在想什么。
为什么想去店里,单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到头发现,他没有追问的理由。
更多的是怕得到些非预期内的答案,尽管他也不清楚自己的预期是什么。
“啊……”许秋筠眼睛瞪大,和受惊的小猫没什么两样,支支吾吾半天没想好说什么。
罪魁祸首行若无事,好像刚才讲话的不是自己:“古董店不是在附近吗。”
“是,是啊。”许秋筠摸摸鼻子,嘴上敷衍。
“‘我’待会应该是回店里。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和现在差不多一个样。”
江寻昼抿着嘴好笑地看着他。
“其实主要是想看看你。”
转了转眼,往日下敛的桃花眼此刻在往上翘,又说,“那个时候的你。”
理由被告知,这下许秋筠说不出话了,红晕悄悄爬上耳廓。视线游移,往玻璃窗外看,看路人,看牌子,就是不看江寻昼。
江寻昼尽收眼底,试探道:“你想和我一起……”
“不,我不去,我去军营。”许秋筠连忙打断他,语气中泄露一点慌张,谁知道他还会说什么,再待一起他热得能原地蒸发。
临走前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玻璃就出去了。
脱离有江寻昼的空间,许秋筠顿时感觉呼吸顺畅许多,不争气地用手往脸上扇风。
路上越想越气,看江寻昼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幻境困不住他,压根不需要去找薛修杰,估计几秒钟的事,他就能从幻境里出来。
行,他相信他最初是打着了解实情的目的来看看,结果碰巧看见了自己。
好了,人不跟了,实情也不了解了。
怎么还玩烽火戏诸侯那套呢!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种人。
太坏了,许秋筠忿忿地想,还说那样的话。
耳上的红一直没消下来,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望着远去的身影,江寻昼收回目光,嘴边衔着那抹笑容被按捺下去。
好可爱,他心想,手指不自觉摩挲着。
老板丝毫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店里发生了什么,继续调试着相机。
手里的动作慢了几分,眼里多了落寞,他试着集中精力,但结果都是失败。
儿子说过了这段时间就不忙了,他心里苦笑,这是当他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最近有人收到小道消息,街坊邻居都在传,搞得人心惶惶,有的人家都收拾行李去外面避难了,他难道会不知道?
过了这段时间,听起来有盼头,可这时间是多久。
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就像这相机,你调试得再好,按下快门后你也不知道最后会拍成什么样。
他每天在为儿子骄傲,却也每天都在担心这个时刻的到来。
军医要随兵上前线,在战地治病救人。
别说什么在后方就没事,只要在前线就会有危险,一个不经意就会丧命,会回不来。
他不会问,不会走,儿子还在前面,自己怎能离开。
他就等在这里,开了家相馆,给客人拍照,赚点小钱,填补家用。好让儿子不用为家里担心,不用每月寄钱回来,给自己多留点。
“许秋筠”看出老板心情不好,索性没说话。
他坐在棚下的小沙发上,手肘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嘴角轻轻勾起,看着镜头。
闪光灯一闪,相机定格下这一幕。
阳光透过实木窗棂落在假山的流水上,“许秋筠”被那反射的白光晃了一眼。
他别开脸,往里走去。
阵阵古琴声从屏风后传出,绕开支在两旁的青竹,往中间走就到了一楼公共的茶室。
今天人不多,只有两位相约品茶的老者,端坐在木椅上惬意地听着琴,桌上摆放着被使用过的茶具和基本上没碰的糕点果脯。
一旁的灰台子上高高矮矮摆了十几把炊壶,注意到有客人来,琴女依旧低头专心演奏。
“许秋筠”环顾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
一个通往别处的小门里走出来一名女子,女子见到他一愣,手上还拿着罐茶叶,忙放在一边上前来招呼:“先生您好,这边请。”说着,想引客人去到另一张空桌上。
“许秋筠”叫住她:“不了,我来找你老板。”
“老板他出去了。”
“那我去楼上包间等他。”“许秋筠”熟门熟路找到楼梯往上走。
眼见着人要上楼,女子有些忙慌,亦步亦趋走在他后面:“先生,楼上的包厢满人了。”
“许秋筠”听了一笑,自己来这么多次就没见这茶楼满人过。
满人不过是个说辞,二楼的包厢得预约,总的来说是达官贵人才能上去的地方,方便他们谈生意,说些重要的事,而这达官贵人里也分三九六等。
“你来这工作不久吧,以前没见过你。”
听这话,女子意识到这是位常客,还是位和老板熟识的大客人,跟在“许秋筠”后边上楼,没再试图阻拦:“对,刚来几天。”
把客人引进包厢后,女子把门轻合上。
包厢是古典中式风格,摆的都是仿明清式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置了山水国画,角落香炉升起缕缕烟雾模糊了一隅,温婉悠远的情调油然而生。
尚处在幻境中的江寻昼看着“许秋筠”端起服务生送上的茶,一口一口品着。
馨香入水,沁入口腹。
对方从照相馆出来后并没有回古董店,而是走进了这间茶楼,这和许秋筠给他的说辞不太一样。
想来过去了那么多年,应是记错了,就是不知他找茶楼老板所为何事。
门被大力推开,发出响声,江寻昼皱眉往包厢门口看去,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眼神迷离,脚下不稳,飘忽了会后直直地看向“许秋筠”。
茶楼的老板?江寻昼心里刚有怀疑,不料下一秒“许秋筠”给了他答案。
他只是侧了侧头,幅度微乎及微,只用余光扫了眼:“哪位?”
他的声音很小,但在空荡安静的空间里还是清楚的让每个人听到。
缥缈的声音传到耳朵里,那人反应过来是在和他说话,开口含糊道:“啊、走错了走错了。”
嘴上说是走错了,身体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眼神比方才更为露骨。
被盯着的人好像压根没注意到,玩味地笑了声。
这声笑好似带了钩子,勾着男人脚步踉跄朝他走去,一靠近,身上的酒味扑面而来。
“那个、这位小姐……要不来我、包厢喝一杯?”男人不怀好意道。
“许秋筠”是侧对着门口坐的,角度模糊了肩宽这样明显的男性特征,长发挡住喉结,在光线较暗的包厢中被这醉酒的男人认成了女人。
听到那声“小姐”,“许秋筠”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却从未到达眼底。
江寻昼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他不担心那男人能对“许秋筠”做什么,但男人下流的眼神令他嫌恶,手指动了动,想把人扔到窗外去。
但没用,这里是幻境,只是过去的一段回忆,他做不了什么。
就当男人手快碰上“许秋筠”肩膀时,他浑身被施了定术般不动了。
他还沉浸在醉意中,没有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只觉得怎么样都碰不到自己想要的美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像远在天边。
“许秋筠”就在这时转过来看他。
他脸上不带任何笑容,眼里平淡如水,从始至终男人的言行丝毫没让他的心绪有半点起伏。
像是在看不值钱的玩意,他往常示人的平和不知去了何处,这一刻内心的沉寂与冷漠将他裹了起来,淡淡道:“哪来的东西。”
指尖一动,被定住的男人被一股力量横甩到门外,倒在走廊上晕了过去。
巨大的动静让服务生循声赶来,包括最开始那位女子,她的旁边还站着位身着银灰中山装的男人。
众人赶到现场就看到贵客躺倒在地上,已然陷入昏迷,往他正对着的那扇门后看,包厢里的客人淡然无事地品着茶。
中山装男人一见他,心中有些了然,让服务生把人抬去医馆,问起来就说是他喝醉酒自己摔的。
完了自顾走进包厢,反手把门关上,来到“许秋筠”面前坐下,拿起瓷杯给自己盛了杯茶。
“许秋筠”不咸不淡道:“这么快?不是说出去了么。”
站在一旁的江寻昼瞬间明了,眼前这位才是茶楼的老板。
老板浅抿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我那服务生出来寻我,说茶楼里来了位找我的贵客,我寻思着是谁呢,原来是你。”
“许秋筠”露出浅笑,方才面对男人的冷漠尽数消散,和煦的气质初露头角。
但不够,许是刚才的事情让他心情不是那么好。
江寻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自如地转换情绪。
方才的许秋筠他没见过,很陌生,和周围的一切都有着明显的隔阂。
和现在认识的他不一样,更准确的说和他目前认识到的许秋筠不同,心里在为又窥探到对方不一样的一面而有些悸动。
老板试探性问他:“那男的……怎么惹你了?”
“陈老板——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许秋筠”扯了扯嘴角,调侃他,眼里不带情绪。
“嗐,总得让我了解清楚吧,不然那户人家上门来找我要说法,我也得编个靠谱的啊。”陈老板讪讪地笑。
“哦?哪家的?”
陈老板说了个中等产业,“他是那富商厂主的二儿子。”
“许秋筠”可有可无地点头。
“他想动手动脚,不过看走眼了,我让他清醒清醒。”
又不经意道,“你这茶楼什么时候卖酒了?”
闻言,陈老板冷汗快流出来了,客人身上的酒味他也闻到了。
许秋筠是常客,来过好几次,这话是对他们茶楼的经营和管理不满意。
“这您可误会我了,我们这卖不卖酒您最清楚不过了,可能是他自个带进来的,明儿我列个规矩,茶楼内不得饮酒,如何?”
他忙解释道,吓得连尊称都出来了。
许秋筠的确担得起这声尊称,自己这种小人物在对方眼里不够看的,只不过对方不在意这些,加上两人日渐熟络,许秋筠随意的性格和年轻的面貌让他很多时候误以为是平辈,久了就失分寸了。
“许秋筠”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还以为这茶楼藏了酒,原来是那客人自己带的,可惜啊,他还想“打劫”呢。
陈老板静了会儿,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问下去:“您找我……是为了先前那件事吗?”
江寻昼抬眼,看来是要说正事了。
照往常,他现在应该退出去,给两人谈事的空间,偷听实在有失礼仪。但他不想,直觉告诉他如果现在出去会失去一个重要的信息,哪怕……是更多的了解这个人也好。
再说,他没有偷听,他光明正大站在这听的,江寻昼马上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定论。
“许秋筠”:“对,让你找的地方找到了吗?”
陈老板给他肯定答案:“找到了,叫云间山,山顶上原本就有间旧房子,我请人修缮了下,能住。而且那地足够偏僻,没有人能打扰您。”
云间山?江寻昼听到熟悉的地名陷入了思考。
云间山是自己被镇压的地方,自己就是从那醒来的,结合许秋筠先前说的“七十年前”这个时间,看来他闭关的地方就是自己所在的云间山。
只不过自己醒来的位置在山腰,许秋筠住在山顶,时间也对不上。
偏僻是绝对的,可以说是渺无人烟,因为山上很多野兽,路也非常难走。
“许秋筠”重复了下地名,脑海中依稀能想起具体位置,点了点头,同他道了声谢。
“您不用客气,有事可以吩咐我。不过您是要在那待几天吗?”
这间茶楼是一代代传到他手里的,爷爷在把茶楼交到他手上时非常严肃地对他说了件从未听闻的事情——如果有位叫许秋筠的客人来店里,务必要周到妥善地招待对方,对方要让你帮忙办事,不要多问不要打听,照他的吩咐做事就好。
当时的陈晋想再多打听打听这位来头神秘的贵客,却只得到对方是祖上的恩人这个消息。
想着既然是祖上的交情,陈晋以为是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内心纳闷祖上的人物怎么还在人世,但对于爷爷的话深信不疑。
心里无数次幻想对方是怎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在某方面有着惊人的建树。
可他等到的,却是张比他还年轻的脸。
陈晋做生意人这么久,自然能看清某些事情。
许秋筠的身份和背景不是他能得知的,对方的存在更是遥不可及,对他来讲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所以他自始至终保持着不多问不好奇不打听的原则,对方让他帮忙做什么,照办就是了。
心里肯定会好奇,但从不问出来,默默地当一个执行者。
前段时间许秋筠来找他,让他找一个足够偏僻足够安静、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在那修间房子,不需要多精致华贵,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就好。
陈晋在听到时就猜测这房子就是给许秋筠用的,他知道自己不该管那么多,但那句话是以一个相处多时的朋友的身份问的。
这个问题是在可询问范围内的,他有衡量过,他希望能得知对方的安排,哪怕是一点点信息。
听到那句话,“许秋筠”朝他笑了笑:“这次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更多的就没有了,陈晋意识到自己能知道的仅此而已,对于那个答案有些恍惚,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
“许秋筠”就这么离开了茶楼。
他走在前面,那会的他依旧是中长发,不过比现在长一点。
江寻昼落后几步跟着他,凝望他的背影。
他的身上裹了层雾,让人看不明,你以为你触碰到了他,但实际上只看到了个轮廓。他把所有谜题藏起来,自己承受,别人不能撼动他分毫。
随意地摆摆手,去山里闭关,一走就是七十个年头,默默地和所有人切断联系。
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希望别人探寻自己的情绪,这可能是个人经历造就的。
江寻昼觉得自己是和他隔了层雾的人,但他没有失望,因为自己对于他的了解更近了些。
虽然这样类似跟踪的了解方式确实有点变态。
他没忍住跟,没忍住说那样露骨直白的话,同样没忍住留在那个房间,藏着掖着不是他的作风。
耳边依然挂着那个耳坠,头发里藏了几绺深蓝,这样特立独行的打扮放在当时,放在一个男生身上是相当前卫。
这也意味着他要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
可他从不隐藏,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他不会注意有多少人在看他,因为他不在乎。
突出的打扮容易吸引注意,暴露捉妖师的身份,进而引来祸端。
同样,他也不在乎。
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是根本,相信很多人都劝过让他收敛点,江寻昼能想象到那个画面,许秋筠会面上微笑当作默认,内心骂骂咧咧说我又没碍着谁谁也别来管我。
他不会将心中想法随意说出来,潜藏起来的狠绝和锋芒只有在特定时候会展现,对方通常示人的都是随性平和那面。
可他随和的态度只出现在你没触及他底线的时候。
他是自由的,随性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只要有个念头就动身。
他听过太多许秋筠给他讲的云游四方的趣事,像一只飞鸟一样,你抓不住他,他只是在这个树头歇息,过一段时间又会飞走。
但他会吸引你,让你不自觉去向往,去跟随他。
这就是他的魅力。
江寻昼想,这成功蛊惑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