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更多是心理作用,林以然这一夜一直被邱行抱在怀里,把她圈在小小的空间里,林以然倒真的睡得很踏实,梦里梦外都是邱行。
时而是他们还是货车上,邱行单脚踩着脚踏板,从车上拿东西下去。时而是现在的邱行,冬天穿着羽绒马甲,头上戴着卫衣上的帽子,手揣着兜和林以然一起回他妈妈那里。
邱行夜里睡沉了也没放开她,手虚虚实实地放在她肚子上。
早上林以然先醒,邱行还在睡着。他身上被林依然的头发铺着,他也不嫌痒,依然睡得很熟。
林以然转过来,面对着邱行。她把自己的头发拢了拢,拢成一束放在身后去。邱行感觉到她翻身,下意识地收了收胳膊。
林以然注视着他沉睡的脸。邱行的确是很俊朗的长相,五官都帅气漂亮,鼻梁高挺,有一点点鼻峰,嘴唇不薄不厚,下唇的唇线稍微有点明显,这样睡着的时候表情完全放松,下唇是一个弯得似乎肉嘟嘟的弧度。
有时林以然会觉得邱行这样睡着的时候就像个小朋友,单纯而天真。
她伸出手,沿着邱行的下嘴唇,画他嘴唇的形状。
邱行睁开眼睛,眼神平静地看了看她,随后抬起手,抓着林以然的手又揣回被子里,闭上眼睛接着睡了。
邱行其实变得不少,虽然不太明显,但林以然能够体会得到。比如睡觉被吵醒了也不会皱眉了,从前起床气很大,睡不好就拉着脸。现在没以前那么缺觉,哪怕睡得正好被吵醒了也很平静。
再比如邱行并不像之前那么麻木了。
从前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没有光,把自己屏蔽在周围的环境之外。现在尽管仍算不上开朗,比不了他小时候,可笑起来的次数变多了,眼神里也不再总是空洞的。
林以然静静地看着邱行,在心里想,你要多多地笑起来。
邱行睡醒之前,先把头低下去,在林以然脖子锁骨的位置顶了会儿。林以然摸摸他的头,弯了弯眼睛。
邱行上午要走,他约了今天去谈事情。林以然也得回学校接着复习,昨晚算是忙里偷闲地给自己放了个假,今天醒了没昨天那么难受了,她没有条件继续休息。
邱行走前两人先去吃饭,林以然点了碗南瓜粥,在那慢慢地喝。
“哪天放假?”邱行问。
林以然摇摇头说:“不确定,有一门考试时间还没通知。”
“放假什么安排?”邱行敲敲鸡蛋,在桌上滚了滚,在那剥壳。
林以然想要说还没安排,话到嘴边换了一句:“要去找你。”
“找我干什么?”邱行把剥好的鸡蛋放林以然碗里,“没空。”
“你待你的,我待我的,不用你有空。”林以然笑眯眯地说。
“你赖上我了?”邱行说。
林以然不饿,也不好好吃饭,一只手在碗里搅着粥,另一只手托着腮,朝邱行笑笑,说:“谈恋爱。”
邱行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没搭理她。
林以然也不管他理不理,她有一点点看透了邱行的外强中干。
邱行走了以后还是他平时那副不咸不淡的样,除了第二天发消息问的一次:“不难受了?”
林以然说已经好了,之后邱行再没关心过什么,搞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如果没有趁别人睡着出去买洗面奶和安睡裤的事,说不定别人还真信。
林以然最后一门考试的时间有点晚,好多学生提前买了回家的票,却因为这门考试而一再改签。
林以然没急着买票,她没打算一放假就去找邱行,想要等事都过去,在学校静一静心。
写作注定是一件孤独的事,人在独处时和在人群中,写出来的文字是不一样的。在人群中产生的文字有人气,有烟火气。但林以然的文字原本应该是寒凛而孤寂的。
她在邱行身边时文字会变得温柔下来,广博地包容一切,恨也不恨了。
接到保姆电话的时候,林以然晚上吃过饭,正在操场跑步。学校里很多人已经走了,操场上人没那么多,平时踢球的人组不成两支球队,只在原地踢着花球。小情侣慢悠悠地走圈,还有几个女生在遛小狗。
林以然从耳机里听到铃声,慢下来走着,接了起来。
“你好。”她没看屏幕,不知道是谁。
“以然?我是梅姨。”保姆的声音传来,林以然下意识停下脚步。
“怎么了姨?”
保姆那里有林以然和邱行的电话,但她还从没打过。林以然第一次接到她的电话,心里不由得一紧。
保姆于梅声音很小,捂着话筒说:“以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方姐不让我给你们两个打电话,可我实在担心。”
林以然微微皱起眉,问:“怎么了?”
“这些天方姐很不好,整夜都睡不着,她自己去开了药,吃了又一直睡。她有时哭有时说胡话,我从来没见她这样过。她这个精神……精神不太好了,又不让我说。”保姆在阳台声音里带点喘,可能是在阳台偷着打电话有些紧张,她接着说,“这两天晚上我都不敢走,我怕她自己在家里不行。”
“怎么突然这样了?”林以然心沉了下去。
“哎哟,你听我说。”于梅重重地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上周我们两个去市场买菜嘛,她说想吃菜角,我们去买韭菜。市场新来的一个女人,之前没见过。她一直盯着方姐看,那个眼神直勾勾的,吓人的哟。我当时看她就觉得害怕,我拉着方姐要走,那个女人突然把一袋豌豆砸在方姐头上,喊‘杀人犯!’,骂了可多难听的,我带着方姐赶紧走了!”
林以然拧着眉问:“怎么不早告诉我们呢?”
“方姐不让我说,说了好多好多遍不让告诉你们。”于梅声音里带了些哽咽,“但我太害怕了,我怕她精神好不起来。”
“我后天回去,姨你好好陪着她。”林以然说,“我回去再说。”
“好好,你先不要告诉小邱啊,以然,我怕小邱回来要去打架!”于梅慌慌张张地说,“而且他先不要回来,方姐说清醒不清醒,说糊涂不糊涂,我怕小邱回来她见了要受刺激。”
“嗯,我知道了。”林以然又说了一次,“我后天回来。”
林以然答应了不告诉邱行,却转头就给邱行打了电话。
她有事并不瞒着邱行,何况这是邱行妈妈的事,没有道理瞒着他。
但林以然没有提到“杀人犯”这些,只说方姨买菜和别人发生了冲突,有点刺激到了。
“你别急着回去,”林以然和他说,“我先回去看看。”
邱行质疑地问:“她和别人吵架?”
林以然抿了抿唇,说:“梅姨没有细说。”
邱行妈妈是一个一直很温柔的人,慢声细语,从不和人起争执,为了买菜和人吵架发生在她身上可能性很小。
“我跟你一起回。”邱行说。
邱行不能先于林以然回去,如果方姨真的状态不好,那看见邱行只会更加刺激她。她不能接受二十几岁的邱行,这不是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还在读高中,没有上大学,更不可能在开货车,或者修车。
“好,你别担心。”林以然安慰他说。
邱行“嗯”了声。
林以然回了宿舍第一时间就是订票,她订了后天的高铁票,二等座已经没有了,她订了张一等座。林以然从上大学开始,自己坐车时还没买过一等座的票,觉得贵。倒是邱行给她订过两次,林以然自己又退了,换成二等座。
邱行给她很多钱,妈妈给她留了很多钱,她自己也有稿费和奖学金,林以然并不拮据,可她还是不舍得花很多钱。邱行嫌她过得紧紧巴巴,所以经常转钱过来,这也改变不了林以然的消费观。
这次订一等座的票林以然却眼都不眨,毫不心疼。
可这张票林以然没能坐得上,她甚至连最后那一门考试也没考成。
保姆于梅第二天中午打电话来,在电话里哭喊着说:“以然?你方姨疯了呀!怎么办啊!她一直在叫,还吐了!我拦不住她,这怎么办啊?!”
如果不是慌到不行了,于梅不至于在电话里说方姨疯了。这种字眼她们平时都不用的,最多只是说她病了。
林以然手里的笔在纸上画出不安稳的一道,扔了笔,站起来出了自习室,急急地问:“怎么了?”
“那女人刚才在小区外面喊,说杀人犯一家都要下地狱!喊邱行爸爸的名字,说他是索命鬼!”于梅哭着喊,“你们赶快回来吧!我实在害怕啊!这怎么办哪!!”
“那人呢?还在楼下?”林以然问。
“被保安拖出去了!”于梅哭着说。
林以然在电话里能听到方姨在喊叫,她心如刀绞。
“你给安宁医院打电话,让他们来车接。”林以然闭了闭眼睛,虽然声线颤抖,语气却镇定地说,“跟他们说发作时症状很重,要带镇静剂,家里没有药。把家里的菜刀剪刀这些都收起来。”
“我害怕啊以然,会不会出事啊!”于梅慌张地问。
“别害怕,你现在就打电话。”林以然和她说,“我马上回来。”
林以然挂了电话把东西收拾了跑回宿舍,迅速装了行李箱,打车直奔高铁站。
她在车上买了最近的一趟高铁,只能买无座票。林以然心一直没有静下来,她耳边是刚才电话里方姨的尖叫,刺得她耳朵痛,心也痛。
方姨以前哪怕发作也不是这样的,她只是陷在过去,会咕咕哝哝地说糊涂话,虽然她最初的症状林以然没有见到,但邱行说她并不激烈,也不尖锐,她只是不能接受现实。
林以然的心如同坠进深海里,她感到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无力感,可又不得不充满力量。
她仍然没有瞒着邱行,尽管邱行现在并不适合回去。可那是他的妈妈,任何人没有资格瞒他,邱行应该在第一时间了解情况。
邱行打断她,说:“我现在回家,你回去考试。”
林以然说:“她这次很重,你自己回去不行,我……”
“你明天回。”邱行语速很快,听起来却没有特别慌,只是声音很沉。
“我不考了,我马上到车站。”林以然说,“我已经跟老师请了假,下学期可以补考。”
“林以然。”邱行声音沉沉的冷冷的,警告地叫了她一声。
林以然也执拗起来,拧着眉重复了一次:“我不考。”
她说完这句把电话挂了,邱行没再打过来,他应该在跟保姆打电话。
在车站候车时,林以然指尖还在隐隐地发抖。
刚才邱行在电话里那么沉稳,哪怕知道他妈妈状态很差,却依然算得上冷静,也不失态。
林以然知道他或许能够处理好一切问题,他是没日没夜睡在车上跑在路上的邱行,是九十万的债不到三年就还清的邱行,是仿佛无所不能的邱行。
可林以然还是没犹豫过地要回去。
她放不下这样的方姨,怕邱行见不了方姨的面,怕情况变得更糟。
除此之外,她也想要陪着邱行。
想陪的并不是现在处变不惊的邱行,而或许是他心里那个十九岁的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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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