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霁月捂着被子闭了一会儿眼,听着外头声音越来越近,抿抿唇,挣扎坐起身,门果然又被叩响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看见去而复返的苏叶又领着一群人推门而入。
“姑娘晨安,”苏叶屈膝一礼,淡声道,“这是补给姑娘屋里的东西,若姑娘方便,奴婢一会儿便叫人来讲这些东西布置完备。”
江霁月心道今早是没法子睡回笼觉了,故而敛睫道:“有劳。”
昨日临睡前洗漱用的水是宋娘帮她打的,而今跟着苏叶进来的一个小宫女主动出去打了盆热水进来,江霁月自行绕到屏风后洗漱更衣,换上今早苏叶送来的冬装,向屋外走去,由着他们在屋里折腾。
今日送来的冬装果然暖和,但大抵是出自民间的缘故,这衣裳用的不是什么细软的料子,不过江霁月里头穿着从南泽带来的中衣,倒没什么不适。
甫一走出卧房,外面的风顿时夹着晨间的冷潮扑面而来,江霁月连忙将脸掩在绒氅的绒毛下,小心温吞地呼吸着。
纥奚冽起得早,方用完早膳,打算出去,途径江霁月所在的青萍居,透过大敞的院门,远远便看见一身杏色的身影立在院落中,粉腮掩在绒毛中,直勾勾地看着院里的树出身。
似乎是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所察觉,江霁月浅淡的眸光从光秃秃的树梢上移开,落到了院门外,恰与看着他的纥奚冽对视。
下意识间,江霁月的目光便要躲开,谁知道纥奚冽躲得比她还快,像眼睛被烫到一般。
许是发觉自己这反应有些大,纥奚冽将目光再度移回,而江霁月此时却已经扭头看去卧房的方向了。
还是太冷。
即便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却还有冷冽的风不知道从何处钻进她的衣裳里,冻得她骨头发凉。江霁月强忍着自己不被冻得瑟瑟发抖,看向卧房的目光隐隐带了热切,心中盼着他们动作能快一些,好让她取取暖。
思索间,宋娘声音邈远而至。
“姑娘,怎在院子里干站着?”
江霁月循声回头,宋娘适时迈进院中,她侧目向宋娘身后看去,纥奚冽已然离开。她从鼻腔逸出长气,轻声道:“苏叶姑娘领着人在整理屋里新送来的物件,我在里面徒然碍事,就在外面等等了。”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宋娘手中的食盒上,粲然一笑,纤长手指指向那个食盒,说道:“宋娘是来送早膳的吗?”
宋娘点点头,说道:“是啊。不过里头既然忙着,不如姑娘跟我到厨房去吃罢!那儿也暖和。”
江霁月听罢微不可见地耸耸鼻尖,想起昨夜宋娘让她学做南泽菜的提议,心中本能抵触,正想说在院里吃就行,又想起来眼下这冷透了的天气,若是就在此处饮食,难免凉风入腹。
江霁月合目,再度张开时,启唇徐徐道:“那便叨扰宋娘了。”
今晨宋娘煮了一碗云吞,上头飘着零星几点红油,江霁月慢条斯理吃完,鼻尖儿起了点点汗珠。她抽出帕子擦拭脸庞,而后温声道:“多谢宋娘。”
“姑娘今日可有何安排?”宋娘亮着眸子殷殷问道。
江霁月扬唇,低低道:“我在这儿无所事事,能有何安排?昨日不是说要同宋娘学做南泽菜式?不知道宋娘今日可还方便?”
这话正中宋娘下怀,她眉眼舒展开,连声道:“方便,自然是方便的。那姑娘,你吃完且歇会儿,消消食,一会儿我教你熬粥。”
宋娘一眼就看出江霁月对下厨房的事毫无经验,万分贴心地选择从最基础的来教她。她站起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殿下小时候经常忙着读书而疏于用膳,好几次我送去的点心菜肴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随着大殿下去军营时,又赶着军营用膳的速度进食,没几回便伤了胃。硬的东西吃不得,只能喝些粥。可白粥久食无味,我便掺着别的食材一同熬煮,味鲜而温和,殿下尤其爱这一口,故而这习惯就留到了现在。清晨若不忙就粥配早点,若忙了就只喝一碗粥,上午饿了吃点别的果腹,到中午再好好吃一顿。”
她将碗筷清洗好摆放整齐,转头对聚精会神听着的江霁月说道:“如今就先教姑娘熬普通白粥罢。”
煮粥比江霁月想的要简单,舀一小碗的米量,洗淘干净后倒入瓦罐中,再添半满清水,用筷子轻轻搅疏,随后盖好盖子,置于灶上慢煮。火大撤柴,火小添柴,待其质地浓稠后,便算好了。就此熄火,等瓦罐微微冷却后从灶上移开,而后盛入小碗,撒上切好的细碎葱花,便能食用了。
江霁月一共做了三回,第一次是宋娘手把手教着她做的,第二次是她自己上手,宋娘一旁提示指导,到第三次她全程自行烹煮,盛出来的白粥,也只是微微过火,吃起来没有太大异味。
宋娘品罢,连连称赞她聪慧贤淑。
做了一上午的粥被宋娘盛好送去给相熟的宫人,江霁月就留在厨房里,慢慢吃着最后一锅、真正意义上由她自己亲自做的粥。
葱花混着米汤在口中咀嚼时散出微微的辛辣,江霁月眼圈微红,有些想掉泪,不知道是这微辣的葱花所致,还是源自心中隐秘的委屈。
娇养她长大的家人,却没有一人能品尝她的手艺,以后也没有这个可能了。
在宋娘的脚步声自外头传来时,江霁月眨回眼底的泪意,状若无事地收拾好吃完的碗筷。
“宋娘,下午便教我如何往锅里添食材增味提鲜罢。”江霁月平静道。
宋娘一边应下,一边用襜衣擦手,说道:“姑娘也莫要太急,在我离宫前,会把膳谱留给你的,到那时姑娘已然摸清厨灶对着膳谱做自是易事。”
“左右在此处待着也无事。”江霁月低声道。
她这般殷勤,宋娘自然乐见,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就继续了。
添加食材倒是简单许多,主要是把食材切得碎一些、再碎一些,搭着宋娘自己总结的膳谱,照着煮白粥的法子煮便是。
江霁月刀工不太好,毕竟是从一无所知开始,握着菜刀的手忍不住发抖,切了一下午食材,这才勉强算得上细了些。
就这样磨到了傍晚,宋娘准备起晚上送去给纥奚冽的膳食。江霁月留在此处自省有些碍手碍脚,便披起绒氅走出了膳房,一个人在云景宫中缓缓踱步,散一散在厨房闷了一天的胸中浊气。
纥奚冽忙完一整日的事务恰巧回宫,瞧见傍晚夕照下缓步而行的窈窕身影。即便她身上披着绒氅,在其行走间,还是能隐隐看出厚重衣料下勾勒的纤细身影。
北澜女人很少有这样的腰线,大多数都在马背上长大,腰肢精实有力,能提能扛,是北地狂风拔不离土壤的赤蔷薇。关于南泽女人,他所听闻的种种,大多来自大皇兄纥奚尔照对他的母妃姝妃娘娘的描述。
据说她有粉桃一般的面颊,红樱一样的朱唇,载着晨雾的眸子,和纤细柔软的柳腰。
那样的描述,从前纥奚冽只是一听置之,不做评价,也没什么印象。可现今看到江霁月,那些古旧的话语,又如海浪在脑海中翻涌。
他曾揽过这样的腰。两次。在刺杀那晚,在马车之上。
那样的触感大抵是没过多久的缘故,在他记忆里光亮如新。他微微曲指,脑中条件反射般想起彼时触碰的感觉。
像山间流淌不息的春水,带有些许日头久晒的微热。
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耳尖爬上可疑的绯红,灼热的触感与寒冬十分割裂,他抬手抚上一侧耳际,江霁月适时回首,望入他的眼睛里。
与她相视,纥奚冽没来由想起一句话。
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他放下手,目光下意识欲躲,方想起今晨已然躲过一回,彼时心底还未曾想该做什么,眼睛自己做出了反应。
总之这次不要像清早那般狼狈了。
他稳下心,抬步上前。江霁月见他过来,福身一礼,道:“见过殿下。”
纥奚冽抬手,示意免礼,而后道:“听闻今日你屋中器具都已配上,若有何缺漏,只管对其他宫人说。”
江霁月一怔,轻声道:“是,多谢殿下挂怀。”
说着,她恍然想起屋里那套茶具是宋娘从纥奚冽那儿拿的,今早她出去时看了苏叶送来的东西,有一套新的茶具,便道:“如今屋中已配上新茶具,借殿下那套,也可归还于殿下了。”
“不必,”纥奚冽淡声道,“我不缺那东西,你自己收着就好。”
再推拒反而显得小家子气,江霁月颔首谢过,又道:“听闻今晨殿下特意着人购置衣物,殿下思虑周全,妾身感激不尽。”
纥奚冽一怔,开口道:“我是昨日让他们去购置的,他们今晨才送到?”
江霁月一听,也愣了,小心观察纥奚冽的表情,而后道:“昨日衣裳便来了,只是时间太晚,不好转交予妾身。”
纥奚冽面色稍霁,微微颔首后便寻了托词离开。
江霁月收回盯着他背影的目光,若有所思。
几日相处,她大概知晓纥奚冽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他心细如发,思虑周全,但同样心思细腻的人,最不好拿捏。
不过拿不拿捏是一回事,主要还是要考虑如今现状。
照纥奚冽这般的心细,他若派人去做事,多半会考虑敏感的时辰,既是昨日便下了吩咐,这些衣裳定然不会来得太晚。
可它们今晨才被送到她的院中。
有两个可能,一则是为派出去的人发生什么小变故,耽误了时间,所以半夜才送来,不便当即送来给她。二则便是被人故意扣下,拖到早上送给她了。
顺着第二个可能仔细一想,江霁月猛然回忆起今早抬衣裳过来的都是宫侍。纥奚冽若派人出去,应当会派出入宫门自由的下属,而不是宫侍。
所以,是纥奚冽的下属将衣物运进宫,但不便入女眷所居之处,故而转交给宫婢与宫侍,由他们送来给江霁月。这才是正常流程。
衣服送迟了,要么是纥奚冽下属的原因,要么是宫婢与宫侍的原因。
江霁月收回恍惚神思,去厨房找做完事的宋娘一起用膳,而后聊了会儿,聊到夜色深沉时,才顺着路径回到自己寝居。江霁月推开门,屋中陈设齐全,缺少的妆台妆奁都已摆好,地上也铺着柔软崭新的绒毯,灯台光亮如新。
这本无一丝不妥,直到她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被褥上。
——上面晕着可疑的深色,江霁月抬手去摸,才发现已经湿透了。
前文有修改增删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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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片片吹落轩辕台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