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霁月不禁伸手轻抚这套天青釉色的茶具,启唇道:“殿下破费了。”
“给姑娘的如何算是破费?”宋娘笑道,“殿下乐在其中呢。”
“啊,对了。”江霁月拿起一旁叠好的绒氅,递给宋娘,说道,“这件绒氅,烦请宋娘替我归还。”
宋娘看了一眼,抬手接过,抱在怀中,说道:“这衣裳本是崇慧郡主……也就是殿下生母、已故的姝妃所有,的确不便留在姑娘这儿。不过姑娘放心,你来了,宫里已经开始裁你的衣裳了,过不了几日就会送来。”
“淑妃?”江霁月一怔,以她的记忆,北澜好像没有妃嫔封字一说。
“崇慧郡主闺名沈姝,所以宫中人都叫她姝妃。”
江霁月点头,低喃:“这样。”
“对了,光顾着聊,忘了给姑娘屋里的炉子添点炭。姑娘一个人住多有不便,这种事情唤我来就行。你自个儿得记着,夜间莫要把窗户闭死,入睡前便把炉子给熄了,抱个汤婆子盖厚点,这一冬就熬过去了。汤婆子我临睡前给姑娘灌好送来。”宋娘絮絮地说道。
江霁月莞尔,笑道:“宋娘,这些事我也能自己来的,你也有要做的事,不能总麻烦你。”
“嗐,”宋娘摆手,“方才不是跟姑娘说了?我管咱们这云景宫的吃食,说白了也是只管殿下一个人的。他喜欢吃南泽菜,我是专门在这给他开小灶的。有时会给宫里其他孩子解解馋,但更多时候还是管着殿下一个人的吃食,你来了,也只多了一张嘴而已,我清闲得很呢!”
江霁月了然点头,正想附和两句,却突然想到——纥奚冽领命前来护送赔礼,还特地把宋娘带在了身边,该不会就是为了让宋娘一路给他开小灶吧?
宋娘又道:“姑娘可尝过我弄的包子了?”
江霁月点头,说道:“比云京锦记包子铺还要好吃呢。肉馅紧实,汁水丰盈,口感松软,明明方才已经吃饱,但说起来,又情不自禁馋了。”
“我就说好吃吧?”宋娘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都可以的,宋娘,我不挑食。”江霁月温顺道。
宋娘点头,也不坚持,说道:“那行,那我就做殿下那份的时候多做一份来送给姑娘。”
“好,谢过宋娘。”
与宋娘聊了一会儿这宫中事,宋娘给她添了点炭,便提着食盒、带着绒氅离开了。
江霁月其实很想外出散散心,顺便熟悉一下这云景宫,但全身上下没一件厚衣裳,她要出去只能看看午后暖不暖和。
她先拉起帘子换上自南泽带来的冬装,把那套入殿的衣服换了下去,又再度坐到窗前,支颐放空自己。
即便她在多盘算来到此处该干什么,但如今真到了这里,还是对前路一片茫然。
纥奚冽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纥奚赤琮摆明了是嫌恶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试探他,让他骑虎难下,她若是他,早就有了脾气,可纥奚冽本人却总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好像压根不在意父皇对他的排斥。
还有今日殿上说话的那几位皇子,一个是针对纥奚冽、要她过来的始作俑者三皇子,一个是偏帮纥奚冽的大皇子,还有一个跟大皇子呛声、管纥奚冽叫六皇兄的皇子,回忆宋娘说过的北澜皇室,他应该就是八皇子。
看起来,大皇子与纥奚冽亲厚,而三皇子与八皇子同纥奚冽不太对付。宋娘说过还有一个五皇子,在这次事件中没有插话,要么是不属于任何方,要么是心机重、藏得深。
说起来,在她短暂抬眼的那一瞬间,江霁月还看见皇子列有个年青女人,与大皇子比肩而战,北澜公主也可参政,她应该是哪位涉政的公主。
江霁月心中沉甸甸的。如果纥奚冽孤身一人,她要挑拨再简单不过,可他身边还有个内敛稳重的大皇兄,要利用纥奚冽达成她自己的目的怕是困难。
这么一想,江霁月猛然记起当年在云京初见纥奚冽,他身边唤他为“冽”的同行之人,好像就是这个大皇子。
——他们的关系比她想得还要好。
太多疑问压在江霁月心头,她原想等宋娘下回来的时候再打听,可就怕宋娘以为她对纥奚冽上心,特意把她打听的事转述给纥奚冽。那样可就真完蛋了。
就这么撑着腮一直发呆到午后,临窗而坐的江霁月感觉外头寒意不再明显,披了个挡风的披风便踏出门去。
方走出庭院,就有个正扫地的小宫婢放下扫帚,迎上前来,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江霁月看眼前的宫婢,她脸蛋圆润,眼睛乌圆,眼尾下垂,像憨厚可爱的小猧儿。她摇摇头,说道:“多谢,我只是出来走走,没什么要事。”
小宫婢“噢噢”两声,点点头,说道:“姑娘,奴婢叫阿斐,有事儿你吩咐就行。”
两人正交谈间,有一个宫婢走过,遥声道:“阿斐,地扫完了吗就站着偷懒?”
江霁月闻声看去,那是今日引她去住处的宫婢。
阿斐闻言肩膀一抖,说道:“苏叶姐姐,我就问问新来的这位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
名为“苏叶”的那个女子听罢,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旁边的江霁月,下颌微抬,说道:“晚饭前没扫完这片地儿可不许吃饭。”
说罢,便离开了。
阿斐转回头,耷拉着脑袋,嘀咕道:“苏叶姐姐今日脾气怎这般大?”
江霁月低声道:“阿斐姑娘且干活罢,我就是到处逛逛。”
阿斐点点头,拿起扫帚飞快扫了起来。
江霁月继续向外走,一路碰见不少宫婢与内监,但很少有人见到她会主动打招呼,有的人甚至明显冷着脸,不甚欢迎她。
也对,像阿斐这样不知道她是敌方之女的人才是少数。
江霁月缓步而行,即便身披披风,也不难看见披风下的消瘦身形,像一支独开的梅花。她的脚步徐徐走过干枯的草丛,裙摆轻扫,发出细细的“簌簌”声。
素色衣衫,素色裙裳,长发拆了珠钗,用无花点缀的木簪挽起,整个人像一抹天边极轻极淡的云,随清风流转。
走过一处无人的角落时,院墙外的一声怒喝引起了她的注意。
“纥奚冽!”
他回来了?
江霁月凑到墙边屏息静听,发觉这声音有点耳熟。她微微退开,环顾左右,确认四下无人后,轻轻拎起裙摆,攀上了一旁高过院墙的树,踩在树杈上,探头向外看去。
被人叫住的纥奚冽转头,脸上不耐愈发明显,但还是虚虚抱拳一礼,说道:“不知道三皇兄叫住皇弟有何贵干?”
纥奚良乔咬牙笑道:“少装傻,你分明知道我想要那个女人。为了报复我,故意抢走我的东西。”
纥奚冽敛睫淡淡道:“江霁月是父皇所赐,从不曾为皇兄所有,何来皇弟故意抢走皇兄之物一说。”
“横刀夺爱,也不光彩。”跟在纥奚良乔身后的八皇子纥奚逯白开口道。
“是吗?”纥奚冽一直没有正眼看他们两个,听纥奚逯白这般指控,也不甚在意地说道,“我就抢了,如何呢?”
纥奚良乔一愣,脸色铁青,怒声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皇兄当场不与皇弟争抢,反倒在人后逼迫恐吓……这么多年,皇兄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话里话外都是骂他欺软怕硬,纥奚良乔气极反笑,说道:“你个野种,总该不会是觉得父皇今日允你先选赏赐是对你青眼相看了吧?你竟敢跟我造次!”
“皇兄慎言,皇弟乃父皇亲生子,你这般羞辱,将父皇置于何地?”
纥奚良乔咬牙欲辩,纥奚逯白见着情况不对,连忙将他拉住,小声道:“消消气啊皇兄,不管怎么说,这种丑事也不是应该到处宣扬的东西。你且让他得意,这种不知道自己尊卑的东西,迟早倒霉。”
纥奚良乔听罢,松开紧咬的牙,甩袖道:“好,好,纥奚冽,你好样的,我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说完,便领着纥奚逯白一同离开。
纥奚冽目送两人远去,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忽而抬睫,目光与准备下去的江霁月对上。
“江姑娘,好看吗?”
江霁月猝不及防,心乍然一跳,但很快平复下来,也不狡辩,贝齿轻咬朱唇,说道:“方才帕子被风吹上了树梢,妾原只是想着上来拿下,却不小心见到六殿下与三殿下争执,一时好奇,便停下来看……是霁月无方,殿下恕罪。”
纥奚冽鹰隼一般的瞳眸在她脸上停驻片刻,而后收走,他也不说话,背着手向宫门走去。
江霁月原以为这事儿便翻篇,松了口气,缓缓顺着树干滑下,脚刚落地,后背就碰上温热的一个胸膛。
江霁月背后一惊,脚下一滑,身子刚歪下去,手臂便被人掌住。江霁月就着被扶住的手臂稳住身子,还没回头,熟悉的银丹草气息便涌入鼻腔。
她慌忙转身,福身一礼,说道:“见过六殿下。”
纥奚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不是要拿帕子?”
江霁月抬睫,转头望向树梢上的手帕,说道:“太高了,够不着,便算了。”
这是实话。虽然手帕是她爬树前故意抛上去的,为了过路人瞧见她爬树,她也能有个体面的解释。可是丢帕子的时候,好巧不巧来了一阵风,把它吹在了树顶端,彻彻底底拿不下来了。
纥奚冽望着手帕,淡声道:“在北澜,不必担心手帕被别的男人拾到坏了你的清白。”
嗯?他以为她宁愿上树也要拿帕子是因为这个吗?
好像有点道理。
江霁月低眉顺眼地照着纥奚冽的预想演:“是,妾身知道了,日后会习惯这里的。”
纥奚冽却再也没有说话。
似乎是平地突兀地起了一阵风,风中还有清冽的银丹草气味,再一回神时,纥奚冽已经从树上跳了下来,将帕子递给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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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片片吹落轩辕台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