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游被魏无酒那句“你怎么不骑机车了”吓得够呛,他愣愣地抬起头,满脸呆滞地看着魏无酒,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沈游甚至下意地识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沈游问的有气无力,像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听什么回答。
魏无酒却笑着重复了一遍,丝毫不让他糊弄过去:“你怎么不骑机车了,沈游?”
沈游当场愣住。他在刹那间瞪大眼睛,嘴角微微张开,像是一只被农夫发现在偷瓜吃的猹,吓得瓜都掉了。
沈游期期艾艾:“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说着,沈游的语气中开始掺杂着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连脸都在夕阳的映照下变得更加红了:“是、是听出来我的声音了吗?”
魏无酒即便耳朵不好使了,也能听出来他的声音吗?
这个事实让沈游的整颗心都跳动起来,他嗫嚅了一瞬,才说道:“那、那我原谅你一开始没有认出我了。”
魏无酒:“……”
魏无酒:“???”
沈游的表现让魏无酒一时语塞起来,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沈游说,其实他没有听出来沈游的声音,只是这个世界上的冤大头太少,除了沈游,魏无酒没见过第二个。
魏无酒至今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见沈游的时候,沈游毁了他的画,还砸钱侮辱他,当时魏无酒就和沈游打了一架。
但是后来二人心平气和起来,魏无酒才发现沈游究竟给了他多少——一万欧。
平心而论,一万欧是当时的魏无酒几幅画作加在一起都卖不出去的价格,魏无酒也清楚,在沈游认为他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画家的时候,这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价格,厚道到魏无酒之后给沈游的备注就是“冤大头”。
冤大头不常有,魏无酒很难忘记。因此,当他发现今日出现的顾客也是一个冤大头的时候,魏无酒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游。
将面前的顾客和记忆里的沈游做对比,魏无酒才发现,原来他们这么像,一样的语气语调,一样的习惯与小动作,一样的傻乎乎。所以,魏无酒才会问出那句“你怎么不骑机车了”。
沈游误会得彻底,但魏无酒还真不好意思把实话说出来,只能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的耳朵现在也不是很好。”
沈游的眉目间瞬间涌上一抹心疼,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一下魏无酒的耳朵。但是当他的手落在魏无酒面前的时候,却又尴尬地停住。
好半晌,沈游才落寞地收回手,问了一句:“你……现在还好吗?”
魏无酒笑了:“挺好的,得益于那些小姑娘,店里生意不错,勉强能糊口。我还养了旺财——你知道的,以前我都没有条件养狗。”
沈游忽然间就想起来当初魏无酒和他说的话了。
那时是个夜里,白天魏无酒刚刚卖出了一幅画,三万欧,还得到了伯乐的欣赏。当天夜里魏无酒就拿着那三万欧来找沈游,说是感谢沈游提供的灵感——
那幅画的名字叫《快哉风》,据魏无酒所说,灵感来自于沈游骑机车带他在佛罗伦萨的街头疯玩了一整天。
那天夜里,佛罗伦萨的阿尔诺河畔,魏无酒喝着果酒,还在埋怨果酒的度数也这么高。
他果然是不能喝酒的,在沈游嘴里和饮料没什么区别的果酒都让魏无酒的脸上泛起了红,但这丝毫不影响沈游吐槽魏无酒竟然把果汁当酒。
然而那天魏无酒的心情果然是好,竟然都没有揍他。
那天晚上,喝醉了的魏无酒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说他想自己早逝的爸爸妈妈、也想养一条狗,最好是边牧,聪明,能帮他解决很多问题。也许以后他想开农场了,还能让边牧做回老本行。
魏无酒还说他想赚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就不用工作了,可以早点退休去住养老院,还说他要以行动不便的档次交钱,连饭都要别人喂他嘴里。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最终落在了“我想找个人陪我”上。
那一晚,沈游的心突然就触动起来。他看着已经躺在草地上睡熟了的魏无酒,怕他着凉,便将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盖在了魏无酒的身上。
于是,第二天一早,看到没有穿外套的沈游,魏无酒……打了个喷嚏。
魏无酒恨不得翻白眼:“大少爷,找间酒店开个房很难吗?”
沈游也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暗暗觉得昨天在河边冻了一晚上的自己就是个24K纯沙币。
于是,昨天晚上还在潇洒地谈论未来的两个少年今早一起到医院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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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记忆里回神,沈游问:“狗呢?是边牧吗?”
魏无酒指了指小店的里间:“不是,是哈士奇,现在睡着了。”
沈游笑了:“哈士奇还有睡着的时候?”
魏无酒:“全镇的人都在遛它,接的客太多了,忙不过来。”
沈游:“……”
沈游沉默半晌,才继续问:“它叫旺财?旺你的财吗?”
魏无酒点头:“当时我在这里开店,没几个人来买东西。后来是一个小姑娘对着我和旺财拍了几张照片,说要帮我宣传,我才逐渐有了客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美妙的记忆,魏无酒脸上的笑都是轻松写意的:“旺财确实很旺财,我最近还接到了一个大单子。”
看着魏无酒脸上这样轻快的笑容,沈游一时之间又是觉得欣慰,又是觉得嫉妒。他欣慰于魏无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过得很不错,却又嫉妒魏无酒消失的这一年里,他的生活没有他。
“没有我他也过得很好”与“没有我他竟然过得很好”两个想法相交杂,使得沈游的脸色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好在魏无酒现在是个瞎子,他看不见沈游的复杂。
沈游努力掩饰住脸上的嫉妒,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你过得好就行。看到你现在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魏无酒反问他:“你呢?来余晖小镇做什么?大少爷来旅游?”
来找你。
来看看你过得究竟好不好。
来看看你没了我是不是对我日思夜想。
可是看着眼前的魏无酒仿佛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样子,沈游又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
难道真的告诉魏无酒,他是来找他的?
这一刻,沈游忽然很想问问魏无酒,他究竟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可是很显然,魏无酒九成九是忘记了。
也或许,魏无酒从来都没有记得过。
沈游苦笑一声,他甚至不敢将他想问许久的话问出口。最终,沈游将所有的质问都咽了回去,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我来……散散心,正好在网上刷到余晖小镇的推荐,所以就来了,没想到正好在这里看见你。”
“那可真是太巧了。”魏无酒招呼沈游坐下,摸索着帮他倒了一杯花茶,“你尝尝,我自己晒的花茶,好不好喝?”
透明的玻璃杯里漂浮的是纯白色的茉莉花,一朵又一朵,堆叠在一起,复杂得像是沈游的心。
茉莉花。
柏揽洲最爱的茉莉花。
即便沈游在佛罗伦萨只是在混日子,他也知道当年佛罗伦萨冉冉升起的两颗艺术新星——
来自古老而神秘的东方的、黑发黑眸的男孩儿魏无酒;
来自法兰西的中法混血、金发蓝眸的柏揽洲。
当年,魏无酒和柏揽洲的名字永远捆绑在一起出现,每次沈游到佛罗伦萨艺术大学去找魏无酒,总能听到他们的名字成双成对。
嫉妒。
别问,问就是嫉妒。
沈游脸色扭曲地喝完了这杯茉莉花茶,暗暗告诉自己魏无酒只是单纯地爱喝茉莉花茶,和那个绿茶婊洋鬼子没有任何关系。
浑然忘记,自己也是半个洋鬼子。
魏无酒浑然不察沈游如同九曲回廊的心思,他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说着,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好笑,他随即摇了摇头:“大少爷最烦心的事,也不过是沈叔叔逼着你继承家业吧。”
沈游反驳:“我像是幼稚到为了不继承家业就离家出走的人?”
魏无酒笑了:“所以,大少爷离开柏林到达佛罗伦萨的理由是?”
为了不继承家业……
沈游继续嘴硬:“因为佛罗伦萨不冷,柏林很冷。”
魏无酒敷衍地点头:“所以,现在你觉得佛罗伦萨也冷了?”
“……”沈游持续性嘴硬,“就是不喜欢了,不行吗?想换个地方生活,不行吗?”
他十分艰难地为自己找补:“我也是华国人,在自己的记忆里却从未有过华国的山山水水,我想回来看看自己的祖国,不可以吗?”
这话听起来简直假得不能再假,魏无酒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装作自己耳朵不好没有听到——
要他附和并说着“对对对”,这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沈游将手中的花茶随意地放在一旁,问:“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呢,你真的就打算在这个小镇里过一辈子?再也不出去了?”
魏无酒的手指十分明显地停顿了一下,这表明他的心绪并不平静。沈游一看便知道,即便魏无酒现在表面表现得再平静,他也不会真的轻易地放下过去一切。
这可是当年油画界里最闪耀的一颗星星,东方与西方的融合,水墨画与油画的碰撞,独特的画风让整个绘画界无人不知魏无酒。
沈游至今还记得,当魏无酒的《卷珠帘》出世的时候,那些人是怎样惊叹于魏无酒的天赋,就连自己眼高于顶的母亲都在赞叹,这个世界上终于又有一颗明珠拂去了自己的尘埃。
沈游说:“魏无酒,我真的想象不到,你会沉寂在一个小镇里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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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无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