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苗,出去,别在厨舍里添乱!”
“诶,小五,你怎么还偷吃!”
“我没有,是小苗吃的!”
“你不讲义气,明明是一起的,你居然出卖我!”
昭行坊丁家的厨舍里,烟火气与吵闹声交织在一处,化作了每一个人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
丁大叔难得下厨,一边挥动着锅铲,一边和蹲在灶台边烧火添柴的纪莘说话,“阿莘,你现在是大户人家的小女娘,别干这些粗活了,去外面等着就好。”
纪莘抬起头,“今日聚餐陈氿可是打着我的名头的,说是为了热烈欢迎我加入奇真轶报。他都这样说了,我哪能不干活。”
“你啊,聪明,读书多,勤快,爱干活,现在人还越来越漂亮,将来定然能嫁个好郎君。”丁大叔道。
纪莘对丁大叔笑了笑,低下头往灶膛里添柴。
这半年里纪莘的身体渐渐长开,加之现在吃得饱饭,营养跟得上,纪莘确实在变漂亮。也是这个身体的底子好,毕竟胡珍珍的生母是凭着美貌二嫁入梁家的韩氏。
铁锅中肉丝被翻炒至断生,丁小禾走过来帮丁大叔往锅中下菜,手上摆弄着水芹,眼睛却不自觉地瞟向纪莘。
纪莘感觉到有人看她,抬起头,正好看见丁小禾移开目光,纪莘没在意,注意力转回灶膛内的火焰,用蒲扇扇了扇。
丁小禾忍不住又去观察纪莘,锅中菜熟了,丁大叔想叫丁小禾递给他盘子,却发现丁小禾站着不动。
被人发现的丁小禾有些不自然,走开去拿盘子。
饭菜陆续出锅,纪莘捧着装满白饭的木桶走出厨舍,迎面便遇上了刚到丁家的陈氿。
因为今日是庆祝纪莘的加入,纪莘特意打扮了一番,不只穿得明媚鲜妍,还上了淡妆,衬得她肌肤似雪,莹润如玉。
眼前的白太晃眼,也晃得陈氿头脑昏滞,陈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陈氿素来说话没个正经,纪莘以为陈氿是要取笑她,回击道:“我爱打扮成什么样,便打扮成什么样,与你何干?”说完瞪陈氿一眼,捧着木桶进了堂屋。
邱常发听全了两人对话,忍俊不禁地拍拍陈氿肩膀,“和小女娘说话要注意方式,用不用我教教你?”
陈氿知道邱常发是在笑他,没好气地拍开邱常发手臂,“去去去,离我远点。”
堂屋里丁大叔在摆放碗筷,突然一拍大腿,“哎呀,忘记买几坛好酒了!”
邱常发走进堂屋,“没事,我带来了两瓶葡萄酒。旁的酒阿莘和小禾未必喜欢,但这酒她们两个定然能喝。”
一屋子的人热热闹闹地围坐一桌,邱常发举着胡瓶为每个人倒酒,倒好后举起自己的酒杯,“我先说两句哈。阿莘与我们相识、合作半年,其实早就是我们小报的一员了,如今正式加入,可喜可贺,干杯!”
“多谢邱阿兄。”纪莘今日也很高兴,笑着与众人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纪莘便感觉到耳尖发热,再去拿桌上胡瓶倒酒时,陈氿的手按在了瓶嘴上。
陈氿视线落在纪莘粉粉的耳尖,“你能喝?”
这是纪莘从雪地里醒来后第一次喝酒,想想也确实不确定自己酒量如何,纪莘摇了摇头,抽回手,“不喝了。”
张小五坐在陈氿和纪莘对面,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方才众人落座时,陈氿抢着坐在纪莘身边,张小五已经看得不爽,现在又眼见着陈氿上赶着关心纪莘,张小五真心觉得陈氿瞎了眼。
纪莘有什么好,不就是会记账、查账吗!
陈氿还让纪莘加入小报,那以后小报记账的活计算谁的!
张小五越看越气,越气越看,饭也吃不下了,重重地搁下竹箸,抱臂死死地盯着对面二人。
张小五时不时地便要“哼”上一声,纪莘想不察觉他对她的敌意都难。
这不是第一次张小五如此不友善,就算起初想不明白,但现在纪莘也能想明白了。
“小五,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说你记账很差?”纪莘问道。
“哼。”张小五扬起下巴,“你说过的话还能收回去吗,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想道歉也晚了!”
“我没想道歉,记得差就是记得差。”
“咚”的一声,邱常发险些摔下凳子。
陈氿用拳捶了两下额头,硬着头皮想打圆场,“那个……”
“陈氿你闭嘴吧,你说话也是向着她!”张小五双手叉腰,恨恨地瞪着纪莘。
他是记得不好,但他自学成如今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凭什么纪莘一来,便要抢了他的活计!
纪莘则表现得很冷静,“你的算学和记账是谁教你的?恐怕没人能教你,所以我猜大约是你自学的。你能靠自己摸索到这种程度,你很厉害。如果你愿意学,我可以把我会的都教给你,这样你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张小五完全没想到纪莘会这样说,一肚子的气顿时泄了个干净,“你真的愿意教?”
“当然。”
张小五又扬了扬下巴,“那你先教,我总要先看看你教得怎么样,是不是诚心教。”
“行啊。”纪莘道。
陈氿松了口气,紧跟着说道:“小五,以后奇真轶报的账目还是归你管,纪莘是来做探官的。”
“探官?那陈氿你呢?”
陈氿右手在他和纪莘的身前来回比划,笑得颇为灿烂,“一起的啊。”
张小五翻了个白眼,拿起竹箸,不再看对面的二人。
虽说纪莘看着顺眼了些,但陈氿这副样子依旧让人没眼看。
午后的丁家静悄悄的,酒醉的众人在房间里酣睡,院子里只有纪莘一人在闲逛。
正房外窗台上放着一个木质人偶摆件,碧眼虬发,模样滑稽,脚重头轻,轻轻一推便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旋转摇晃后又会恢复直立。
纪莘觉得有趣,连推了几次,摆件不断发出清脆的声音,让纪莘没有发觉陈氿走到了她的身侧。
“这是酒胡子,秾翠阁的客人们行酒令用的酒具。你喜欢?”
纪莘拱了拱鼻子,“是有趣,但长得好丑,不喜欢。若是小动物的模样就好了。”
陈氿轻轻笑了一声,“送你两样东西,看看?”
陈氿给纪莘的是一只比手掌略长的线装本册,和一只细长木盒。
本册的棕色封皮上绘有雅致的花草图样,纪莘翻开看了看,里面的每一页都是空白。
“你为何给我一个空白本子?”
“既然做了小报探官,对日常遇到的人、见到的事都应留心观察,仔细体悟。你可以用这个本子记录每日的所思所感,说不定其中就会有值得报道的事。”陈氿推开木盒盖子,“这支笔也是我仔细给你挑的,收着吧。”
纪莘把木盒推回给陈氿,“本子我就收着了,你把笔拿回去吧,我有一支在用的鸡距笔。”
陈氿又把木盒推过去,“笔易损耗,又不是一支便能用一辈子,你收下,早晚用得上。”
纪莘没再推拉,接过木盒,“好,那多谢了。”
“你先放这吧,要不要和我去个地方?”
纪莘可真是服了陈氿的想一出是一出,“你又要做什么?”
“出城,去河边钓鱼。今日人多,就当是为夕食加个餐,怎么样,去不去?”
“行吧,反正也是无事,我跟你去。”
陈氿提议钓鱼,纪莘以为他是会的,可没想到,陈氿所谓的钓鱼就是随便捡一条树枝,一端绑上一根不知从何处来的麻绳,绳子尾端绑一颗小石子,然后“咚”的一声投入水面。
真是有够离谱的。
陈氿把树枝递给纪莘,“拿着吧,我再做一根。”
纪莘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下树枝,“你确定这样能钓到鱼?”
陈氿一边给另一条树枝绑麻绳,一边回道:“这叫愿者上钩。”
“这叫我可真是够傻,居然相信你。”
陈氿“噗嗤”一声,抬眸看着纪莘,声音中莫名带了几分缱绻旖旎,“左右你已经被我骗来了,你跑不掉的。”
纪莘全无察觉,找了岸边一颗光滑圆润的大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既来之,则安之,我没打算跑。不对啊,小苗不是经常来抓鱼,我们为何不用他的鱼竿?”
“小苗是脱了鞋袜,下水抓的。我不会凫水,你可饶了我吧。”
大约是和陈氿打交道久了,纪莘直觉不对,转头审视地看陈氿,“你真不会凫水?”
陈氿在纪莘身边也找了颗石头坐下,咧嘴露牙笑得人畜无害,“其实是会的,我只是想和你安静地坐一会儿,所以胡说的。你怎么感觉到我说谎的?”
“被你骗多了,经验丰富呗。”
陈氿尴尬地摸摸鼻尖,换了一个话题,“小五态度不好,谢谢你不和他一般见识,还愿意教他。”
“你不必谢我,以后大家都是伙伴,本就该互相帮助。说起来,我看得出小五对你很是信服,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陈氿笑容收敛,抿了抿唇,喉结上下滚动,而后才开口:“我十三岁的时候流落街头,身上受了伤,饥寒交迫,险些冻死饿死。小五在大街上看见我,把我捡了回去。那时候他过得也不好,一顿饭只能吃到半张胡饼,但还是会分一半给我。后来我身体好转了些,离开了华都,再回来的时候我去找了他,让他和我一起做了小报。”
陈氿讲这些时其实很平静,但纪莘感觉得出,一定还有很多陈氿未提及的艰难。
“抱歉,我问到了你的伤心事。”
陈氿努力对纪莘笑了笑,笑得很是勉强,“没事,也不算是伤心事,总归都过去了。”
纪莘突然生出一股冲动,她过去总怕冒险,此刻却觉得眼前人值得让她冒一次险。
“陈氿,我和你讲讲我的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