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概已经亮了很久,唐绂眯着眼睛,从旁边摸索手机,屏幕显示已经十一点。他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腰连着肩的肌肉受到拉扯一阵酸痛,骨头也摩擦的咔咔作响,“嘶”,唐绂赶紧把身体往回缩,将动作放慢。
这是睡落枕了?他一只手扶住腰,一只手撑床,缓慢起身,挪出了卧室。
阿宝正站在厨房发呆,看见唐绂以那种姿势走出来,眼神瞬间变了,他端起一杯牛奶走过去。
唐绂用屁股带动上半身,僵硬地将自己搁置在沙发上,右手对牛奶摆了摆手,“我等下再喝,还没刷牙。”
阿宝把牛奶放在桌子,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的腰眼神复杂,“腰痛吗?”
“我昨晚是不是梦游了?”唐绂认真地问,“感觉像做了几百个俯卧撑一样。”
“你不记得了?”
“昨晚我们看电影,然后……然后我好像就睡着了。难道我真的梦游?”
阿宝脸僵了,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唐绂一脸纯洁,在后面追问“中午吃什么?”阿宝没理他。他的姿势僵持了两秒,然后歪了歪头,感叹现在小孩青春期的脾气真是反复无常,然后扶着腰自顾自去厕所刷牙洗脸。
星期天的下午,唐绂终于准备开始画稿子——关上门,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坐在桌前,拿起笔——他得让自己先沉浸在某种气氛里,才能得到与之相关的细碎灵感。
唐绂想着,想到了昨晚的电影。那只细思极恐的黄黑飞蛾美得离奇,在他的脑子里被赋予生命,一遍又一遍地振翅盘旋。
设计是一定需要一个惊艳的物什来用以延伸的,一句诗、一颗葡萄、一种醉醺醺的状态。他找到了这次的灵感。
他干净利落画着,时针转动的速度与他下笔成正比,直至窗外的夜色与屋内一般浓稠。门突然被敲响,唐绂没理,一盘水果放在他旁边,他也没停笔。
阿宝开口:“吃饭。”
“等一会儿。”
“你没吃午饭。”
“我不饿。”
阿宝说不动他,默默转身去把床上的床单被褥全拉扯下来。
唐绂转头望了一眼,“为什么要换我的床单?”
“脏。”
“我没换多久啊,我闻着还挺香的。”
阿宝不说话,艰难地抱着一大坨床单去机洗了。
W&R只做男装,并且衣服的尺寸只有一个数据,像是专门为某一个人定制。每次做出的成衣交上去后下落也都不明,员工们也没人知道这公司到底是怎么做生意的。
唐绂停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尺,出门正看见阿宝坐在客厅沙发上折衣服。
“阿宝?”
阿宝停下手,望着他。
“要礼物吗?”
“什么?”
“你站起来。”唐绂靠近,“把手平举,我给你量量尺寸。”
阿宝也没问具体的,乖乖站起来照做。
“给我们阿宝做件新衣服。”唐绂自言自语,将卷尺在阿宝腰上绕了一圈,然后倒吸一口凉气,“你的腰也太细了吧,才一尺九,别人头围都不止这点……”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掐了一把阿宝的腰。
阿宝对他的揩油行为非常不适应,赶紧后退了一步。
“好了,量好了。乖乖等礼物吧。”
阿宝没什么表情变化,继续坐下来折衣服。
“这都是我的衣服。”
唐绂这才发现阿宝在收拾的是他晾了快半个月的衣服,他再往旁一瞅,旁边还放着厚厚一沓他的贴身内裤,还被叠得整整齐齐,唐绂眼神变了。“阿宝好贤惠。”
他勾下腰,缓缓逼近阿宝的嘴唇,故作暧昧地说着:“阿宝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阿宝没回答他,撇过头,偷偷红了耳朵。
星期一,上班日。
唐绂起了个大早,因为每周一都是张高鹏的挑刺日。从上学到上班,周一带给人们的厌恶感一直都没到尽头。
刷牙洗脸刮胡子一气呵成,唐绂穿上外套就准备出门,但阿宝突然冒了出来,打着哈欠看他。
“把你吵醒了吗?”
阿宝摇头。“你几点下班?”
“今天应该会有点忙,放心,我会尽快回来。饿了的话就点外卖吧,或者自己煮点粥喝,别把厨房烧了。阿宝乖。”唐绂揉揉阿宝的脑袋,像个老父亲一般叮嘱。“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别给不认识的人开门,哥哥我没亲戚朋友。”
他把阿宝撵回床上继续睡觉,然后出了门。
公司里,大家来得格外齐整,彼此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唐绂刚在位置上坐下,隔板上就幽幽地探出一个黑脑袋,声音缓慢而沙哑,“你来了。”
“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唐绂对于林明明这幅样子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人心当真是凉薄,看见好友变成这副样子,你却丝毫不关心我的身心状态反而打趣,您还是人吗?”
“我是,你就不一定了,‘半人半鬼’更贴切。”
林明明原本的及肩长发现在是一团乱麻,唐绂楼下的的泰迪都比他的毛顺,更可怕的是林明明原本是个欧式大双,眼眶也深,之前还有点混血感,现在被黑眼圈的阴霾一笼罩,整个人看起来更像儿童片里穿斗篷的吸血鬼。
“你说等会儿她来了,我怎么跟她解释?”
这个她,很明显,指代的是Cindy。
“放心,她不会在意的。这是成年人的云淡风轻。”
说着,Cindy就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地从门外走进来,说走,其实小跑更贴切。Cindy平时都严格遵循着自己商业街名媛的人设,永远一只手星巴克咖啡,一只手挽着名贵包包,端庄优雅,对每个人都微笑点头。而今天她不仅大步流星,把地跺得一步一坑,脸也紧绷着,好像后面有狗在追。
Cindy走到对面窗口旁,对唐绂招手,严肃的样子不像玩笑。唐绂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走过去站到她旁边。
Cindy开口:“你看。”
唐绂顺着她的眼神望出去,公路对面的那颗大槐树旁,立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看不清脸,但气场实在不像一个出门逛街的闲人。
“是谁?”
“跟踪我的人。”
“跟踪?今早上?”
“不止,从我发现那天算起,今天是第七天。”
“怎么发现的?”
“姐姐我又不是什么胸大无脑的妖艳贱货,这家伙太蠢了,跟踪的太明显。开始的时候,只是下班路上会跟我一段,现在太猖狂了,我上班也敢跟了。现在还是白天。”
“我去,你怎么不报警!”林明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面钻出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Cindy翻了个白眼,“我会想不到吗,第三天的时候我就想报警了,但这孙子那晚又不跟了,我就懒得报警了。”
林明明:“这种东西是可以选择性忽视的吗!你这女人能不能动动脑子!”
Cindy:“林娘炮你再乱说话,嘴巴都给你撕烂。”
唐绂:“我想他不止只是跟踪,昨天我从你家出来的时候,我想我看到他了。”
Cindy:“我去,他还敢上我家!”
林明明:“我去,你去她家干嘛?”
唐绂:“他跟着你上班,在你身后默默地看着你,等你回到家,他蹲在你家门口,听着你的声音。”
Cindy、林明明:“真他妈变态。”
唐绂:“还有其他线索吗?”
Cindy:“我最近还收到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快递,我买东西太多了,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买的,但仔细一想,我也没买过情趣内衣啊。”
林明明脸一红。
Cindy接着说,“对了,还有外卖,这两天我收到了很多不知道是谁送的外卖。我还以为是我哪个追求者给的惊喜。你昨天吃的鸭脖就是。”
“……”唐绂僵了两秒。
Cindy怕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我也吃了,没啥不良反应。”
林明明:“报警吧。”
唐绂沉思片刻:“当然要报警。但是不能她去,得我们两个其中一个去。敌人在暗,他可能清晰我们所有人的行动路线,如果我现在下楼,属于违反常理的行为,他要是觉出不对看到我去报警,那就麻烦了。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Cindy出现,他就一定会跟着她。”
林明明难得镇静了一回:“晚上下班,兵分两路,你去警局搬救兵,我在后头跟着她。”
唐绂点头:“别冲动,一切等警察到了再说。”
“好。”三人点头。
三人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一天,生怕张高鹏挑刺让他们加班。唐绂的稿子算是过了,张高鹏难得露出满意的表情,让他尽快去打板。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唐绂手机弹出了一条新闻推送,他打开,是无聊的娱乐新闻:H集团太子爷首次在公司露面,此前一直被秘密培养接班……唐扶用右手指往下滑,那个所谓的太子爷穿着精致的西装,身形消瘦,但最关键的头却被打上了马赛克,根本看不清楚。
“喂,看什么呢?”林明明在对面使眼色,“按照我们星期一的加班惯例,现在该走了。”
“好。”唐绂收起手机,拿起文件,一如往常的习惯下楼,只是耳朵里多了一只蓝牙耳机。
“我下来了,那个人坐在马路对面的长椅上。”唐绂不快不慢地走到路口,然后闪到一旁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最近的警察局。”
“我也下来了。”Cindy提着包包,双手插兜走了下来。也许是天太冷,她有点发抖,兜里握着剪刀的手却渗出了汗。
“那个男人果然跟上去了,变态!我现在跟在那个男人的后面。”
唐绂坐在车里听着林明明随时随地的状况播报,脑子里的弦却越崩越紧。
“怎么办!”耳机里穿来一声惊呼,“他跟着她上了公交车,我怎么办?要跟上去吗?”
“平常他跟到这里就会走了,他今天居然还敢追上车,真是胆大。”
“林明明,你别上车,你坐出租跟着他们。”
“好。”
唐绂终于知道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发生了,很明显,今晚就是那个人的下手之夜。“师傅,警局还有多远。”
“快了,就前面转弯。”
唐绂坐进警车的时候,耳机里正是最杂乱的时刻。
“别动!”
“你把刀放下!变态,有本事冲我来!”
“Cindy快跑。”
然后是一阵拳脚相向,还伴着利刃划过空中的声音,男人的喘息、吼叫,女人的哭泣,再然后,就没声音了……
唐绂脑子里闪过偶像剧里的典型英雄救美的画面,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深叹一口气。电视里的霸道总裁为了救女主,身负重伤的也不在少数,这傻小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警官,歹徒有刀,你们小心点,先救人……”
唐绂到的时候,林明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周围一大滩血迹,Cindy就跪坐在旁边嚎啕大哭。“救命啊,他要死了……快来救人……”
唐绂着实慌乱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因为他并没有在林明明身上看到任何伤口。事实也是如此,那一大摊血根本不是林明明的,而是那个倒霉变态的。林明明只是撞到了石头上,有点脑震荡,然后脸上身上挨了几拳,无伤大雅。
上救护车的时候,林明明还拉着一旁的警官说是他刺了那个变态一剪刀,跟Cindy无关。然后就晕了过去。唐绂陪Cindy去了警局做笔录。
“叫什么名字?”
“Cindy。”
“我问你名字。身份证上的名字。”
“赵幸运。”
“歹徒身上的伤,是谁弄的?”
“……是我。”
出警局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了。Cindy扒了扒身上的外套,“你现在回家吗?”
唐绂点点头。他再不回去,家里的小朋友估计眼睛都要哭肿了。
“别跟别人透露,不然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唐绂想了一下,不知道她是在指跟踪事件,还是她的名字,反正都一样。他点点头。“其实你应该叫lucky的,说不定能双倍幸运。”
“那我叫幸运,也没见我幸运过。”
“都有人为你奋不顾身了,还不够幸运吗?”唐绂拍拍衣尾的泥巴,“我走了。你去哪?”
Cindy想了两秒,“去医院。明天请假。”
“行。”唐绂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好好照顾他。我走了,再见。”
Cindy挥挥手,然后坐上另一辆出租背道而驰。
唐绂到家门口的时候,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他将动作放轻,开门关门,换鞋子进卧室。打开灯,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嗯……”阿宝被突然的光线惊了眼,翻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你回来了?”
“抱歉,我回来的太晚了,你睡吧。我去你的房间睡。”唐绂关掉灯。
“嗯……不要,一起睡。那边冷。”阿宝说着,就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圈住唐绂的腰。他的身体睡得软绵绵的,还带着被窝里的热乎的温度,唐扶忍不住像蹂躏热水袋一样捏了一把他。
“等我先洗个澡,你先进被窝,不然会受凉的。”他顺势把腰上的人打横抱起,放进被窝里盖好。“你先睡。”
阿宝点头,闭上眼睛翻身睡觉。但是唐绂没有再回来,他在阿宝的房间睡了一晚。他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今晚的事情确实让他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也许是地上那摊红色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也许是林明明倒在地上那种离去感太真实,只是好像失去了一个朋友,他的心都被紧紧揪住,他不敢想象失去一个爱人该有多心如刀割。
唐绂一直认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有剧本的,大部分时候他们只有两种选择,是或者不是,有时是一错到底,有时还能峰回路转,谁能知道呢。每个人都将选择现下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唐绂已经做好选择了,他不怕自私,只怕情难自禁,得非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