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市第一综合医院。
神经恢复科走廊上挤满了人。脚步声、低语声混合着推车滑动的轻响,在空间里游走,不过都被莫名被压制得温和而安静。
商情的病房是走廊尽头的单人隔离间,沙发投屏电视和冰箱一应俱全,简直不像病房而是酒店。但门口有守卫,他哪都去不了。
他本正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等着今天的输液治疗。
直到几分钟前,那个神色冷峻的男人突然一脚踢开房门闯入,又二话不说揪着商情的头发头发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像是拖着麻袋一样,把他拖到了卫生间。
“啊!!”
单人隔间的一声惨叫,打破了病区的宁静。
但推着治疗车的护士听到声响,只是愣了一瞬,随后又如常继续手头的工作。
男人拧开水龙头,在“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商情就被男人将他的脸猛地按进水池中。他还来不及挣扎,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他的鼻腔,喉咙条件反射地闭紧。接下来的每一秒都像是在剥夺他的生命。
而在几秒钟后,监察官一把将他拽了出来,商情却觉得这几秒过了好几辈子那样漫长。他大口喘息,咳出呛进的水,脸色惨白,眼神涣散。
“咳、咳咳!呜…哈…怎么……”
不等他缓过气,他的脸又被按进水中。
“我…呜、呜……”
如此反复,商情根本不知道被淹了几回,但他双腿都快站不稳了。见他软绵绵的就要溺死过去,男人才终于暂时停手。
“呃啊…啊…别…不要…不要了……”
商情剧烈的喘息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浴室里。而湿透的黑发紧贴在他的脸上,更是衬得他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
濒死感让他刚刚像走马灯似回顾了自己的二十多年人生。开心的,痛苦的……那男人瞪着他的眼里却写满了狠毒。
“我连续加了整整十个月的班,好不容易才挤出的三天休假!结果全他妈被你这贱人给毁了!”
……商情不用多想,这位多半就是昨天提到过,检方将会派来询问的新监察官了。只是让商情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一上来什么都不问就对自己用刑。
“你他吗自己当牛马关我d……唔唔!”
话到一半,男人又狠狠把他头按了下去。
大量的水呛进了他的肺里。
“还嘴硬吗?”
“不、不了……对不起…饶了我吧。”
商情可怜巴巴地求饶。
而他刚缓过劲,监察官又抓着他的额发,迫使他和镜中的自己对视,凑到他耳边冷声道:“听说你很不老实啊,一直不肯开口是吗?”
那镜中人有着轻搭在颈侧的半长发,圆圆的杏眼眼尾上挑,正张口拼命呼吸,一张脸苍白而消瘦。
左手受了伤,缠着厚重的绷带。额头也缠着一圈。
“没有…我没有不开口……”
“怎么?原来你想得起来啊?你不是说自己有忘川综合征,是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吗?要不把你那废物脑袋在冷水里多泡一泡,再泡久一点清醒一点吧?”
监察官嗤笑了两声,却只让人感觉到从脚底升腾的寒意。而眼看着又要把他的脑袋按进水池里,这回,商情在求生欲的本能催促下连忙开口大喊。
“我说!我说就是了!别、别再把我……”
窒息的感觉好痛苦,他实在是不想被溺水了。
……于是又是一分钟后。
他继续顶着那头半湿的头发,回到了病房内。
刚刚折磨了他,此刻正悠闲地跷着腿坐在沙发上的那位监察官大概三十岁,虽然其实他生了张感觉会被包养的俊脸,戴着金色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极其凶狠,实在是难以亲近。
而另一位则在沙发旁背手立正,黑色制服,身姿挺拔,模样还要更年轻更硬朗一些,脸上没什么表情,皮肤看得出是被晒成的蜜色,腰上挂着十分显眼的军用佩刀。
不知怎的,二人的眉眼还有几分相似。
感觉一个能骂一个会打,看起来都挺不好惹的。
沙发上的男人正百般无聊地一颗一颗拨动着左手腕上的檀木珠,细长的双眼透过镜片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本事太大了,换个三个审讯官都问不出来任何东西。还能让你主治医生出面为你取保候审……否则的话,你现在应该被铐进爬满蟑螂的审讯室,而不是坐在这种比酒店还舒服的单人病房里受审。”
商情已经不敢反驳,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是、我,明白……”商情畏手畏脚地坐回折叠椅上,又强装笑脸,“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回答的……”
“那么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说一句你答一句,要是敢装傻,或者故意答错,要么就继续用刑,要么就抓了你回去继续蹲号子。”
商情再一次点头。男人露出右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表盘对着他正前方折射出一道蓝光,又渐渐投射成一块虚拟电子屏。但从商情的角度并不能看清虚拟屏显示的内容。
眼镜男朝着那块虚拟屏开始自言自语。
“我是异态处理科监察官薄云青,接下来将对11.10白金异能者军事学校实习基地特大爆炸案嫌犯,商情进行审讯。”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商情如坐针毡。名为薄云青的监察官却不留给他任何紧张的机会。
“姓名。”
“我叫商情。商场的商,情感的情。”
“……名字是真的吗?”
“保真啊。”商情一个劲地点头,“我从小就叫这个,跟了我二十多年了。”
监察官张着嘴,欲言又止。
“……年龄。”
“25岁。”
“可你ID卡上显示你才19岁。”
商情笑不露齿,笑得很是明艳,“监察官大人,我就是稍微拜托别人动了点手脚。年纪小一点,顾客也能多疼我多一点。”
薄云青愣是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毫不留情地骂道:“……不要脸的玩意……家庭住址?”
“呃,那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请稍等一下。”
他突然打断了监察官的话,立马从自己贴身口袋里翻出手机。手机上拴着一枚圆润小巧球体的挂坠,商情轻触球体上的环形按钮,球体便自动伸展开来。
他手忙脚乱地从上面取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绿色芯片,拨了一下自己左侧耳垂后方,仿生皮肤便自动弹开,露出一个极小的凹槽。商情想将芯片放进去,但如今他另一只手缠着绷带不太方便,怎么也插不进去。
“……记忆芯片?”薄云青眯起眼睛。
“对,抱歉…我一只手不太好操作……我不是有忘川综合症吗?所以没有这个我恐怕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可不可以请二位监察官大人帮帮我?”
“刚刚在厕所怎么不对着镜子自己装?”
商情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忘、忘了……您知道我们这种人,买的记忆芯片质量不好的话,就跟废人没什么两样……”
薄监察官虽没发出声,但从那嫌弃的表情能看得出绝对在心里骂了他一句,又用下巴指了指他。身旁的制服男便听话地上前替商情装上芯片。
长满老茧的指腹蹭过自己的脖颈,弄得那里痒痒的,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挠,却与对方手指相触。陌生的触感令商情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不禁抬眼偷偷看模样生得格外俊俏的制服男,发现对方也正盯着自己后,于是故作害羞地低下头。这个动作,令他后颈裸露出更多白皙的肌肤。
“住址!”
薄监察官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同伴回来时,狠狠剜了他一眼。
商情快速回答道:“下9区小金街228号公寓楼407室,是租住的地方。”
“家庭情况。”
“只有我一个,我是孤儿。”
“职业。”
“酒吧‘缪斯’的服务生。”商情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是精神治愈师,会一点点异能,可以给人做精神心理疏导的…姑且算是。”
“说一下案发当日,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
他一边应着,又开始慌慌张张捣鼓着芯片。
薄监察官没好气道:“怎么又要换?你是真一点都没有自己的脑子?”
商情小声道歉,“对不起,我的忘川综合征发展得太快了,又没有钱,买不起容量更大的记忆芯片,所以只能用这种小容量的便宜货保存记忆。那天的记忆应该是保存在这张芯片里的。”
制服男眼看着又要上前,这回却被薄监察官用眼神留在原地。薄监察官亲自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芯片迅速换上。由于动作太粗暴,芯片通过端口接入大脑时传来微微的电流。
商情没忍住,轻轻叫了一声。带上了点鼻音,听着有些黏糊。
薄云青面不改色,一把揪住商情的领口,脸贴近他耳朵边低声撂狠话:“小婊-子,少给我耍花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下9是做什么浑水勾当的。”
“我没有……”
商情不敢直视监察官犀利的目光,他眼眶都快红了,眼睫扑闪扑闪,像是随时能滴下泪来。又楚楚可怜地紧咬着下唇,带着些许颤抖的哭腔。
“是您太粗鲁,弄疼我了。”
而鉴于这已经这两天来的第四拨人,警方怎么说该派点能派得上用场的。所以商情自然清楚,自己使的这点小手段应该对薄云青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他万没想到,这位薄监察官竟然冷着脸大力地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拖走,毫不留情地扔到了身后的病床上。商情顿时一个踉跄仰面朝天,还没反应过来,右手就又被紧紧抓住。
他左手缠着一圈圈厚厚的绷带,所以银手铐只铐了右手腕,另一端扣在床头。但这还不够,薄监察官翻了个身,连鞋也没有脱,直接骑在了他身上。
薄云青任凭在床上不断挣扎的商情,一只手抓住他踢过来那只脚的脚踝。又边扯着自己的领带,边对着身后的制服男喊了一声:“阿尧,你他妈的还站那发什么呆?把你手铐也丢过来!”
虽是要手铐,但他却是用来铐住商情一条腿。至于被扯下来的领带,则拴紧在另一条腿的脚踝上。那条领带也不知道怎么绑了起来,商情只是动了两下,感觉反而越收越紧。
他干笑了两声,“薄检察官怎么不去做紧缚师呢?没想到你手艺还挺好的。”
见他终于动弹不得,薄云青才从他身上下来。脸色铁青地整理着已经凌乱几分的衣服,他指着商情的眉心。
“我他妈最后警告你一次,要是胆敢再使你那些不三不四的下流手段,就不是被绑起来这么简单。你这种在下9厮混的,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我都见识过。拖回审讯室,我更有的是办法能让你乖乖开口。”
“啊,我好怕……”嘴上说着怕,商情却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其实我早就听过您的名号,我同事们经常说,有个负责咱们下9区异态事件的监察官,经常莫名其妙地抓了人,然后滥用私刑逼人招供,恐怕就是……”
“啪——”
话没说完,他的脸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薄云青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而且是下了狠手的。商情被打得脑袋嗡嗡响着,虽依旧保持扬着嘴角,但他瞪着对方的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笑意。
薄云青没给他多嘴的余地,直截了当:“19号那天你都在干什么?”
“陪男人。”
商情面无表情地用打着绷带的那只手去蹭自己渗出血的嘴角。
“陪谁?”
“程家的二少爷,程晚廷。”
“你跟程晚廷是怎么认识的?”
商情冷冷道:“我都说了是陪男人,薄监察官觉得我跟他还能怎么认识?更何况我每天接触的人有那么多,怎么能记得……”
他话才刚落音,监察官直接用力揪着他的头发,让他后脑勺重重撞在床挡板上。
一下,两下,三下……商情感觉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晃动,晃得他眼前发黑,耳边传来了薄云青冷厉的声音。
“想不起来是吧?嘴硬?给我仔细想!你一个下城区的婊-子,到底是怎么能认识纳海集团的少爷?谁介绍你们认识的?”
商情用的记忆芯片是最便宜的型号,很脆弱。他全身上下唯独不能受伤的就是脑袋,唯独不能痛的就是脑袋……就在这么被殴打的短短时间内,他便感觉有什么重要东西已经开始从身上悄然逝去。
他胡乱地伸手,却什么也不能抓住。
男人几乎是往死里掐住了他的脖子。商情感觉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我说…我说……会坏掉……救…我会坏掉的……”
“云青哥,他就快被你掐死了。”
“他会死的……”
见他声音逐渐变得细弱,薄云青才肯放下他,又嘱咐“阿尧”将商情的床头摇起。商情的脸色本就很差,此刻更是白得快要跟额头上缠绕的绷带颜色融为一体。
“咳咳!……”
过了许久,商情才喘过气来。他虚弱而小声道:“我说,那是…那是快两个月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