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某天,他一如往常地在酒吧打工。
虽然小金街点评第一,但“缪斯”给开的工资实在是少得可怜。好在老板包住,工作时长也没有其他地方那么恐怖。所以综合算下来,商情觉得能在这里工作还是挺好的。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鱼龙混杂,能打探到很多消息。商情在这里工作快一年,各个方面都收获颇多。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快一年多了,对他而言,是目前能寻找到最优解的生活方式。
自从开始学会了如何厚脸皮之后,他对穿上那件低领工作服也没那么抵触了。何况,只要稍微弯下腰,甚至无需多言,就能让客人方便把小费塞进他胸口。而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像这样掩好门,坐在员工室,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数着那一张一张纸币,确认好数目没有错之后,再记进手机的记账软件里。
“三、四、五……”
到九时,商情停下了数钱的动作。他另一只手什么都没了。
数目不对。
他今晚服务过两个包厢,陪了十杯酒。每喝一杯,客人必须得往他手里塞一张小费。这是“缪斯”的规矩。大方的会给两张,甚至三四张的三位数。可抠门的十块二十塞的也有。
今晚没有特别大方的客人。所以商情只收了几张零钱。
最大面额的那张五十不见了。
商情收了钱,转身后第一件事一定是仔细折好放进裤子后侧口袋里。钱不太可能会被他弄丢的。
除非……
有哪个缺德货不但偷摸他屁股,还偷了他的小费。
商情面容姣好,好到属于那种扔进夜晚酒吧这么光线昏暗的地方,也能一下被人看中他那双明如皎月的眸子。极其合身的马甲勾勒着他流畅如弦的腰线及臀线,显得他这个人都非常惹眼。过路时总会被手贱的家伙趁机揩油。
今晚酒客不多,他其实看到了偷摸自己的家伙,但看到对方是个喝得醉醺醺的邋遢老头,便本着尊老爱幼的念头没有自己亲自动手。而是喊了保安将人直接架了出去。
除此之外也没有了。
于是又不死心地摸了摸口袋,怎么摸都是空空如也。
“请问……”
平白无故丢了五十块大钞,商情一肚子闷气,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推门的动静。
其他员工这个时候都在前场,说不定醉酒的客人去厕所走错地方。于是他收起满腹怒火,硬挤了个笑脸转身相迎。
“不好意思,这里是员工休息室,要是找厕所的话在……”
商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来者染了头火红的短发,打扮得很浮夸,像个街头流氓,嘴角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却是一个他并不陌生的人。
分别戴着银戒的食指和中指中间,夹着一张五十的纸币,并在他眼前晃悠一番。
“小宝贝,你是不是丢钱啦?”
商情退了一步,后背却触到冰冷的更衣柜。
他脸上表现得感激涕零,声音却听不出任何感情,“啊,真是谢谢您,我确实丢了钱,正急得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呢。既然捡到了还请还给我吧,您把钱放在桌子上就好。”
虽然已经没有退路,但他本能反应却令他依旧想逃。但下一刻,他整个人被按在更衣柜上,两只手都死死反扣在身后。那只经过改造后的义肢,光是单手的力气就能大到几乎能一把将商情纤细的腕骨捏碎。
“不记得我是谁了?你胆子真大啊,居然敢骗我的钱?一点都没认出来我吗?”
男人在他耳边恨恨道,湿热的气息喷在他颈间。商情知道此刻嘴硬也没有用,于是他当机立断,立刻理直气壮地反驳。
“我、我当然认得!不过程先生,我哪里骗你钱了?那天我是正儿八经陪你睡到早上才走的,有监控为鉴。”
“我这还什么都没说,你怎么就不打自招了?”虽然现在看不见程日的脸,但商情猜他绝对正在冷笑,“岔开腿被我搞了一晚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进门开始把我迷晕在我房里点了夜宵看了电视还顺带洗了个澡甚至叫了个酒店早餐最后卷了我卡里的钱跑了能算一回事吗?”
商情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哪敢…你那晚那么厉害……程先生,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行了,别瞎几把扯谎了。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那晚耍了什么手段。要不是我的LynX有异常行为自动录像功能,搞不好还真能被你蒙骗过去。”
突然话锋一转,商情感觉对方两手一松,他一个趔趄还没站稳,悬浮虚拟电子屏就直接跳到他面前。
程日看都不看屏幕,像是已经将内容背诵下来一般。
“商情,现用身份资料显示你19岁,实际年龄应该是23岁。3岁前只有49939这个ID编号,是启明集团唯一一个人工培育的S级精神力的试管婴儿。若不是因你万幸是个男孩,你现在应该正不停地大着肚子,被关在研究所里给启明集团生试验品呢。”
听到这些,商情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他垂下头,额发几乎遮住大半张脸。而程日则一脸悠闲地拉过身后的转椅坐下。
“三岁时被你的卵子供应者温小钰收养,血缘上的亲生母亲给你取了温嘉悦这个名字。但九岁时,你和做研究员的母亲一同被卷入东山研究所辐射泄漏事故。你在事故中护住了启明才五岁大的小公子,只有你们两个幸存者。启明冯氏看中了你的能力,便收养了你,让你改名冯思悦。当然,他们也不是什么慈善家,只是想借你的基因生个继承人。四大世家只有姓他冯的几十年都生不出来一个S级异能者。本打算等你长大后,让你给冯大小姐当乘龙快婿,结果没想到,你居然跟二公子搞在了一起。”
“二公子喜欢你喜欢得紧,说什么都要娶你。冯家人拗不过他,不过想了想倒也无妨,以他们现有的科技手段,让一个男妻怀孕生子也不算难事。其实那段时间你还挺风光的,对吧?毕竟全天幕市的人都知道你要跟冯二公子结婚,谁还不把你当冯氏未来的少夫人捧?”
程日说到这里,突然忍不住捂着嘴拍着桌子放声大笑。
“哈哈……可你倒好,放着好日子不想过。冯家请了整个天幕市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为了给你和冯二公子的订婚宴做足面子。你却在那晚当着几百个宴客的面,几刀捅烂了你那未婚夫的心脏。”
“我没杀过他。”
商情这才抬头,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正在擦拭眼角的程日。
“我没杀过任何人。”
程日却懒洋洋地跷起腿来,仿佛听不进他的反驳,“也不知道是你命大,还是冯思忱上位之后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有人特意想搞他们。检方居然找到了你被精神类异能者操控中的证据,还逼着冯家把你给放了……但不管怎么说,其实我还挺感谢你的。要不是你突然来这么一出,帮我干掉了冯思忱,我还拿不到瑞欣大厦的开发权呢,老头也就不会选我去当执行理事。”
商情听到这里,倏然睁大眼睛,“你是……”
直到现在,他借着员工室勉强照亮的暗淡的灯光,才开始第一次仔细注意此人的容貌。他发现自己不但很久以前就见过,还清楚地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谁啊?”商情却睁大双眼,略写无辜。
程日被他一句话噎得脸都憋红了。
“他娘的……老子是你昀哥!”
“昀…哦。”商情寻思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你就上学时忱哥的那个小跟班,后来翅膀硬了就整天跟思忱哥作对的那个。”
“我什么时候当过冯思忱的跟班!我跟他那叫天生死敌!”
这家伙是纳海集团的继承人之一,程日——准确来说,是本名为程昭昀的人。见身份终于被他认出,程昭昀先松了口气。随后冲他咧嘴笑得更灿。
“……不过,我若是阿忱哥,要是知道自己死后老婆为了点小钱就爬了死对头的床,从土里钻出来我也要咬死你。”
结果听到这话,商情反而冲他笑起来,“那你也知道我是为了钱,我总要讨口饭吃的。就不能大发慈悲当作没见过我吗?”
“那可不行,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小宝贝,要是不赶紧下手,我怕你很快就要被其他人吃透了。”
程昭昀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你仔细听好了,我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从冯家逃出来后,你就莫名其妙患上了严重的忘川综合征。就算你现在真的天天去卖屁股,也难以支撑高昂的芯片维护费。”
商情没应声,但仍目不转睛与他对视,程昭昀笑得更欢。
“不过你昀哥可以给铺你条好路。我帮你搞来顶级的记忆芯片,再去顶级的医疗机构治你的病,还能给一个新身份让你重新回到上城区。让你以后可以去念书,去工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么好?”商情继续微笑道:“那想必要我做的事也挺苛刻的吧?”
程昭昀沉默了一瞬,没有直接回答他。“……我记得还在军事学校时,低年级有这么一个惊为天人的小学弟,他的异能很特殊,一般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可光是待在他身边,能看到他对自己微笑,就什么烦恼都能瞬间消失。几乎所有人都爱他,所有人都非常非常喜欢他。”
程昭昀低语着,手指顺着他的脸颊和颈间上下滑动,触碰到记忆芯片安装槽时,便细细把玩着那块柔嫩的皮肤。
“你的异能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程先生,你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什么异能也感觉不到,只能在这地方靠被人摸屁股混日子,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一个。”
“但你不是也在做精神治愈师吗?”
程昭昀一把抓住商情的头发,迫使他扬起下巴。
“没有异能?那你说说看,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弄晕我的?”
商情感觉头皮被拽得生疼,但他不敢动。后脑勺接触到了对方义体上特有的寒意。
感受到他在微微颤抖,程昭昀再次笑起来,“别怕啊,小学弟,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不过,你要是不乖的话……”
程昭昀用着从义体那略冷的手掌蹭着他的后颈,“我想想……那不然我就只能把你绑了送去冯家大姐那儿了。她如今可是满世界地挂了你的悬赏令,想给她的宝贝弟弟三周年忌日多添一份祭品呢。见了你,她说不定还能赏我点什么好处。”
商情没再说话,他低下头,应该是在沉思。
“……我需要考虑一下。”
“这对你来说是一举多得的交易,怎么还要想的吗?况且我还没说要你去做什么。”
“你先说条件,我再决定要不要答应。”
“行啊。”程昭昀换了自己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他笑道,“这还得亏是你,换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样跟我说话,我早让人把他拆了喂鱼了。虽然我也很想现在就去扳倒姓冯的……但须得先安内,而后攘外。”
商情感觉自己大脑快速转动起来,他左耳传来比刚刚更明显的电流声。
“……你要我去搞垮你自己的亲弟弟?”
程昭昀立刻拍手,“不愧还是以前那个总考年级第一的小学弟,就是比一般人聪慧。还是说你我之间有心灵感应?”
前不久,他还在电梯新闻中听见纳海企图通过敌意收购获得某企业股份,结果反被启明恶意竞标,导致整个集团资金枯竭。最后纳海的程理事长不得不卖了自己的私有不动产才填补上空缺。
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眼前这个程氏的长子程昭昀。
据说,他不但在竞标会上被冯氏那个才刚成年的小儿子不带一个脏字骂到抬不起头来,回家后还被自己老爹拿拐杖打得住了快一个月的医院。
第二天就对外宣布,程理事长就撤了程昭昀当了快三年的执行董事一职,并紧跟其后,改任命自己刚刚成年的小儿子程晚廷为新任的执行董事。
……初见他时,商情还在纳闷这是哪里来的瘸子。
“我求了很久,老头本来不打算撤我职的,都是因为程晚廷那个贱人在老头耳边嘴碎……”
可能是自己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程昭昀突然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过,我现在被老头让人看得死死的,只要稍微有什么动静,他那边立马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先说好。”商情语气冷硬,“我不杀人。以前没杀过,以后也绝不会。”
“我也没准备让你杀人。”程昭昀这才终于松开了他,“小骗子,我知道你现在最擅长的是什么。你只要帮我,让我那现在鼻孔朝天的弟弟在老头面前栽个大大的跟头,再永远都翻不了身。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由于早就过了下班时间,还是商情最喜欢的上半夜班次。所以他一刻都不想耽误,收拾了东西就想赶紧回家。但走到员工室门口时,不知为什么还没离开的程昭昀一把拦住了他。
“别走啊,干吗去?”
“回家。”
“急着回家干什么?”
“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昀哥带你去玩一玩嘛。”
商情义正词严地拒绝, “不好意思,我可不敢,在学校时你程大少爷就是出了名的手段又花,玩死人还不偿命的。”
听到这里,程昭昀脸色突变。但他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咋了咋舌,“这他妈都谁给我按的帽子……我风评有那么差吗?”
商情本来就累得要命,懒得再跟程昭昀说话。本想绕过去,程昭昀却抓住他的手,把他拽到了外面走廊。又身体前倾,猛地将他抵在墙上。
不过商情反应很快,在对方把脸凑上来之前已经十分迅速地将手挡在了二人的唇与唇之间。
程昭昀已经没了刚刚的轻浮,显得很正经,他在商情耳侧低声道:“……就陪我做个戏。老头派来的人在那边盯着我呢。”
程昭昀向右侧瞟着,商情也注意到了拐角有两个男人正盯着这边,但他就是不把手拿开。
“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你骗我钱的那晚不是亲得挺认真的吗?”
商情面无波澜,“那时候我是员工,你是客户,我自然要讨你欢心。但你现在只是我老板,我学来的规矩里,没有必须讨老板欢心的选项。”
“你他妈……”
程昭昀骂骂咧咧,想把商情拦在前面的手推开。但他的义肢几乎用了全力,商情的胳膊仍旧纹丝不动。
“五十块。”
“什么?”
“亲一下五十块,限定十秒钟。”
“妈的……你是真便宜。”
程昭昀眼神阴郁地瞪着他,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整个钱包,动作粗鲁地塞进了商情半敞的衣领后,一手按住他已经放下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抬起他的下颌,几乎用尽全力低头狠狠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