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簪缨世家,永宁侯府的装潢精致而又大气,一进正门便是廊腰缦回之景,阶下是逶迤曲折的青石小路,两侧草木葱茏,古树参天。
孟扶楹和赵婉清跟在领路的小丫鬟身后,一同往乔府后花园去。
等两人到达时,花园内已经坐着不少闺秀。
本来众人正三两成群的围在一起闲聊,听到动静,纷纷向门口看去。
也正值此刻,喧闹之景倏忽间化为岑寂,氛围凝滞,莫名尴尬。
不知她们这是何意,赵婉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孟扶楹。
孟扶楹极快地扫过众人一眼,并未理会,拉着赵婉清入座。
“婉清来啦。”乔南音这时才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两人热络笑道,“这位是?”
“这是我家表姐孟扶楹,前些日子方从江南而来。”赵婉清心中奇怪,分明是乔南音所邀,怎得又做出一副不认识孟扶楹的模样。
孟扶楹微微颔首,就当是见了礼。
乔南音以帕捂嘴,有些为难地说道:“孟家姐姐要来,你为何不同我说一声?”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今日这春日宴并未邀请孟扶楹。
明明是孟扶楹受到了邀请才不得不前来,乔南音却三言两语说成了是她没被邀请硬要参宴,给她安了个意图挤进贵女之间的动机,硬生生将她排除在了众人之外。
按照孟铮官职与孟家地位,孟扶楹原本也算得上名门闺秀,若真要说,本来也算得贵女。
可现如今孟家灭门,她身份尴尬,被乔南音这么一说,周遭众女视线一时之间全落在了孟扶楹身上,带着些许异样。
“你什么意思?”赵婉清眉头一紧,反问道,“不是你……”
“南音。”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匆匆赶来的乔南鹤打断,“无妨,来者皆是客,我命人多备张椅子便是。”
乔南鹤站定,笑盈盈地上下打量孟扶楹一番:“孟家妹妹生得可真是仙姿佚貌、聘婷秀雅,同你姐姐也不输分毫,快来入座。”
她话中之意分明是夸赞,可孟扶楹却从中感受到了几分微妙的恶意。
她本就在思考乔南鹤同阿姐有何交集。
这下想明白了——
恐怕并非是交集,而是过节。
换句话说,这或许本身就是场针对她而设的鸿门宴。
此话一出,即使孟扶楹入场后半句话未说,却是彻底坐实了她动机不纯。
她不可能就此坐以待毙。
“等一下。”孟扶楹忽视了乔南鹤的话,而是直接对上她的眼睛,“难道不是乔家姐姐特意往府上递了帖子邀我来吗?”
赵婉清也跟着附和:“是啊,那日乔南音和我说的时候,秦秋凌也在场,她可以作证!”
她穿过人群,将在众人后面的秦秋凌拉了出来,有些焦急地问道:“你快说,是不是乔南音提出来让我同表姐一起来的?”
秦秋凌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慌乱地挣脱开,撇清关系:“你胡说什么?我几时在场了?”
饶是赵婉清,也反应过来自己被她们算计了,才害得表姐如今落人口舌。
她自责又无措地望向孟扶楹。
孟扶楹却示意她放宽心,冷静道:“若是乔家未曾向我递请帖,那敢问乔家姐姐,我又是如何进来的?”
乔南鹤长叹一口气,作出一副大度模样:“罢了,就当作是我邀请你来的吧,左右我与你姐姐相识一场,只是下回,孟家妹妹还是提前同我说为好,否则,我这也不好备吃食与席位。”
她表面让步,实则分明是步步紧逼!
“阿姐!”乔南音故意提高了音量,“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她一副笃定的模样:“到底是不是阿姐邀请的,将兄长喊来,看一下她的请帖上有没有你的刻印不就知道了。”
这乔家姐妹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孟扶楹这般脾气好的人,也忍不住心下冷笑,攥紧了帕子,努力维持冷静。
知道的清楚这里是永宁侯府后花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坊间搭的戏台子呢。
也怪她自己不小心。
以防作伪,京城这种宴会发出去的帖子一般都会印上主家刻印。
收到那请帖的时候,她根本没做他想,也没打开仔细看。
乔南音既然这么说,那请帖上八成是没有刻印了。
可周围看戏的姑娘们已经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南音说的有道理。”
“是个好法子。”
“那还不快去请乔公子来。”
她此刻要拦,反而是做贼心虚
但若是不拦,那不就坐实了乔南鹤的话吗?
孟扶楹还在垂眸思索着该如何应对,那边乔淮序已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阿兄,你快将这孟扶楹的请帖给我。”乔南音向他伸手,嗔怪道,“你也真是,她的帖子上面没有刻印你都没发现,还将人就这样放了进来。”
乔淮序看着自己两个妹妹,有些头疼。
这事,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原以为是南鹤那边出了岔子,却不曾想是南鹤与南音联起手害人来了。
他的妹妹们什么脾性他再了解不过。
南音自不必多说,在家中便是个小恶魔,能闹出这档子事也不算奇怪。
可南鹤这般稳重的人,为何也要跟着胡闹?
她自打及笈以来办过不少宴会,皆未出过差错,可却独独在孟家二姑娘这儿出了乱子。
思来想去,不过就是因为与孟言澈的那些陈年旧事罢了。
她和孟言澈向来不对付,孟言澈生前但凡是她在的场合便从未出现过,她没办法下手,今日找着机会便要给孟言澈妹妹难堪。
故人已逝,她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他如今也管不着,但孟扶楹却是无辜。
再说,孟峥颇受圣上器重,如今发生了此等悲剧,孟扶楹身为遗孤,圣上就算是为了尊贤重士的名声,必定是会照拂一二的。
这个时候找茬设计她并不合适。
南鹤还是年纪太小,不懂这其中弯弯绕绕,但她自幼聪慧,等会儿再同她解释一番,想必她能理解。
乔淮序在心底轻叹一口气,温声道:“谁说她的帖子上没有刻印。”
“你的意思是有吗?”乔南音皱眉,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他,“阿姐又未曾邀请她,她的请帖上怎么可能有刻印?阿兄的意思难不成是阿姐撒谎了?”
乔南鹤此时也怔住了。
兄长为何要帮那孟扶楹说话?
“我已检查清楚,自然是有的。”乔淮序警告般看了乔南鹤一眼,示意她不要乱说,“或许是南鹤记错了。”
他话说的委婉,已经很给她留面子了。
乔南鹤千算万算没算到她设下的这场局会被乔淮序破坏,但兄长的话她又不得不听,哪怕她并不明白是为何。
犹疑再三,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阿兄说的是。”
“阿姐……”乔南音还想说什么,却被乔南鹤拉住,只好悻悻闭嘴。
旁边看热闹的贵女们见话风不对,也识趣地接过话茬,纷纷同赵婉清和孟扶楹搭话,簇拥着两人入座。
“你是叫扶楹吗?真是个好名字。”
“扶楹和言澈姐姐简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啊,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
就连乔南音也深吸一口气,笑起来凑至赵婉清跟前打圆场:“原来是误会一场。”
赵婉清冲她翻了个白眼,直接略过。
唯余乔南鹤敛起眸子,遮住眼底阴郁。
为什么?
五皇子偏向孟言澈也就罢了,凭什么阿兄要偏向孟扶楹?
她们孟家女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南鹤。”她思绪被乔淮序出声打断。
乔淮序沉声道:“你随我来。”
可当他转身走出几步路时,却发现乔南鹤只是站在原地,并无跟过来之意。
他无奈往回走了几步,抓住乔南鹤的手腕想将她拉至一边。
乔南鹤不依,生生挣脱开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看。
瞧她这般模样,乔淮序便知道她这是又钻牛角尖了,抿了抿唇,确定四周并无人注意他们后,低声解释道:“孟家才刚出事,你便当众给孟二姑娘难堪,若是传进圣上的耳朵里,降罪于你怎么办?”
乔南鹤并不信他这番说辞,振振有词道:“她不过一介孤女,无依无靠,阿兄凭什么觉得圣上会为了她降罪与我?”
“你可知当今圣上最好名声?”乔淮序耐着性子一点点同她解释道,“孟家经此惨案,全家只余孟二姑娘一人,这恰恰便是最好处理的情况。圣上只需要不痛不痒地给她赏点东西慰问一番即可。”
见乔南鹤似乎听进去了,他便接着道:“你若是今日寻她的不痛快,圣上只需要责罚你两句,亦可获同样之效,你明白吗?”
原来阿兄今日之举并非是为了孟扶楹,反而是为了她。
一想到这儿,乔南鹤顿时便冷静了些。
在静静听他分析完后,又细细思忖片刻,最终被他说服,败下阵来:“阿兄说的对,是南鹤思虑不周了。”
得了她这话,乔淮序才放下心,摸了摸她的头:“我方才见你今日邀了不少好友,去玩吧。”
乔南鹤乖巧应声。
她被他哄好后,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连离去的背影看上去都欢快许多。
乔淮序看在眼里,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那话并非诓骗她,却也并非全然出自本心。
圣上那边的意思的确是想照拂孟扶楹,但还不至于让他顾忌。
其中有几分真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