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那张五块钱的纸币更明显的羞辱了,特别是上面还有个泥手印。
丁三看在眼里,恨在心里,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火辣辣的脸庞就是被那个泥手印用力扇的。
人生在世,最怕的莫过于攀比。以前大家都穷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这几年他眼睁睁地看着白家一点点富裕起来,而自己却还是一无是处,还因为酒后惹事失去了村里分给的地。
一想到这些,再一看这满地的废纸,丁老三就感觉多年积攒下来的愤怒都随着那张纸币的撕碎涌上心头。
他气急败坏,想要喝酒发泄,一摸到酒瓶子才想起家里已经没有了酒。想要打老婆泄愤,可环顾四周却发现早就注意到不对劲儿的孙红英已经抱着两个孩子跑回了娘家。
“妈的!”
丁老三坐在凳子上又喊又骂,吵得房檐燕子窝里的燕子叽叽喳喳。这不大的响声听在他耳朵里就像是另一种叫嚣,气得他满脑子都是“就连一只破鸟也敢欺负我”,更加不愿意放过那住进二层小楼的白家。
人在不如意的时候,总是容易干些出格的事情。此时的丁三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瞪着一双胀红的眯眯眼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看见墙角单纯锄头就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他已经气到走路都打颤,只恨刚才的自己过于窝囊,没有趁机给白春秀那个臭娘们点颜色看看。
自从他被村大队要回了地,这个锄头就一直没碰过。曾经那杆崭新的家伙事儿如今早就生起了一层锈,可丁三将它握进手里的那一刻还是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一瞬间他腰不颓了,腿也不抽抽了,变成三层肥肉的肚皮仿佛也重新变得平坦了起来。也说不清是酒壮怂人胆,还是一瞬间真的发生了奇迹,总之他现在觉得自己不仅能揍白春秀,就连张铁生和白恩礼都能一次性揍个双。
碰巧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白家那个没过门的入赘女婿从门外经过。
无论是谁在小溪村都能一眼认出那个名为何苏的男人。身材高挑,四肢纤长,还长了一张白净水嫩漂亮脸蛋。每一样都让气到眼前发昏的丁三在看见他时,都一阵恍惚地以为眼前那人是个漂亮的姑娘。
他还为他的美貌着迷了好几秒,直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吵闹才将他从中唤醒。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勾得失了神,丁三更是气得火上心头,举起锄头就要往他身上砸。
他今天就先教训一下这个吃软饭的,让白家人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然而不知怎的,这举起的锄头没有向他预料的那样砸得何苏哭着求饶,反而刚举到头顶的上空就突然停下,仿佛被某种难以说清地神秘力量直接顶住似的。
这一反常让他心中大惊。存在妖怪传说的山里最忌讳这种怪事。看着那个一身黑的城里人,丁三突然联想到山上的蛇妖。
这一切就跟有妖法作怪似的。
本来澎湃的心因为这一点猜想开始变得瑟缩,不过他还强装着淡定,想要趁对方发现前拽回那个丢人的锄头,然后就发现动不了的不仅是落下的锄头,还包括自己一整个大活人。
“就是你骂了小白花?”
他看见那个转过身的男人眼眶里长的是一双金色的蛇眸。已经开始害怕的心被这一幕吓得砰砰直跳,想要求饶的话语马上就要脱口而出,可就在这时丁老三听到的却只是一声清脆的“咔嚓”。
他一愣,随后才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反应过来那声音来自于自己碎掉的骨头。
在丁老三抱着弯曲成s型的胳膊嗷嗷叫成一团的时候,小白花又一次被白春秀叫到了屋里。
随着婚事的临近,她被白春秀叫来的次数越来越多。起初她还是愿意的,然而时间一长,早就听腻姐姐唠叨的小白花也不免郁闷起来。只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今天自己刚一进屋,白春秀就突然往她的手里塞了好几张钱。
“一会儿何苏回来,你把这些钱给他,就说这些是他这段时间的工钱。”
听到这话,小白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高高兴兴收了下来。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在犯愁如何和姐姐提起这事。
何苏从城里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连衣服都是穿别人旧的。他来了之后一直在干活,而且干得还不少,几日下来衣服上早就破了不少洞,好几处直接磨成了大窟窿。如果不是她经常在洗衣服的时候偷偷帮他缝,估计那身衣服早就变成了乞丐服。
这两天镇上有个大集,她可以跟李家的牛车一起去。小白花记得自己抽屉里还有几张没用的布票,到时候再去集上卖点扣子拉锁,用不了几天她就能做出一身新衣服。虽然比不上商店里卖的漂亮,但自家做的衣服终归能省不少钱。
白春秀见她没回话,眼神还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往墙上飘,立刻就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屏气凝神听了听窗外——院子里只有自己儿子在呼啦呼啦玩滚铁圈,并没有男人回来的声音——才凑在小白花耳边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
“你这钱给他是给他,但不能给他花。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这话听得小白花一愣,自然不懂地摇了摇头。
何苏身上要啥没啥,哪有给钱不花的道理?
“哎哟,你这个傻丫头!幸好今天丁三闹得那一出让我想起来这事。你忘了吗?何苏那小子是城里来的。别看他模样傻,没准心里精明着呢。现在没结婚你就让他花你的钱,那以后结婚了,他还能给你花钱吗?”
见她听了后还是一知半解的模样,白春秀也不再继续遮掩,直接指着那几张纸币跟他明说:
“你要看他这个钱最后是不是给你花的。”
白春秀觉得自己说得简单明了,背后一点曲曲绕绕都没有,又见小白花没再继续发问,只是老老实实点头说“自己知道了”,还以为今天的教育依然特别成功。
她对此特别满意,连带着做饭时都因为一个开心,多往锅里打了一个鸡蛋。不过她看着地下框里那个破碎的蛋壳,还是觉得自己交代少了。
她不能只教这些,还应该教小白花怎么不被骗,万一那一切都只是何苏用来骗人的甜言蜜语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白春秀更加犯了愁。
小白花能订婚自然是好事,但城里人太过精明,万一她吃亏了怎么办?
还是农村人好,虽然穷,但至少老实本分,以后婚后一定会对她好。
不过她的这些忧愁只能对着灶台发泄。婚事已经成为定局,如今无论她再怎么不满,都只是事后说得聪明话罢了。村子里退婚女人的日子不会比没结婚的过得好。
然而和白春秀由此产生的担忧不同,小白花还没有从刚才那堆话里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钱是她给他的,还要他再还给她,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如果他要骗自己,那么就凭他俩的智力差距,也可能会被对方反过来利用这件事来骗她。
但姐姐的话一定不会害自己,虽然小白花百思不得其解,也还是选择认真接下了这些钱。还在等待何苏回来的功夫了,一边继续在院子里晒着蘑菇,一边思考着白春秀的话。
“这钱是姐姐让我给你的,说是你的工钱。”
“你是打工的,又不是打白工的。自然要给你钱。”
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姐姐教她的话,以防对方回来的时候,自己忘了应该如何应对。
她也为此犯了愁,万一何苏直接把钱花在了他自己身上该怎么办?
不过她就着这个思路一想,反而觉得不愿意才应该是正常人会做出的反应。
毕竟谁不喜欢穿好的?谁不喜欢吃好的?
而且娘说了,人类就是会有七情六欲,否则就是天上的神仙或者是山里的妖怪。前者是因为心中装满了天下苍生,而后者则是因为满脑子只想吃人。
再一联想起姐姐说的话,她只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把,青出于蓝胜于蓝地把城里人的狡诈也考虑在内。
一旦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小白花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她甚至希望何苏直接将这钱揣进兜里,这样自己还不需要担心他明天干活的时候弄碎了身上的衣服。
他可以给自己花,毕竟俩人这段时间的情意不是假的——回忆起之前的亲密互动,小白花还因为过于害羞,一不小心捏烂了手中的蘑菇——不过他肯定会先满足自己的需求,再给她花钱。
毕竟只有骗子才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却没想到回来的何苏听了那些话,做出的反应只是将钱原封不动地塞进她的手里。
“既然是我的钱,那应该全都给你。”
这样的场景早就在黑蛇的计算之内,因此这动作和这句话都被他表现得异常得心应手。
“你是我的没过门的妻子,钱都交给你管,理所应当。”
书中的男主都喜欢用这样的行为表现自己对妻子的爱。这件事是少有能让他理解的人类行为,毕竟山中的雌性野兽都爱选择能捕猎的一方,人类女性肯定也更爱能为自己带来更大利益的对象。
每次想到这里,黑蛇都在遗憾自己选择的是入赘女婿身份,不然他就能用变出来的钱带小白花去城里包商场。
入赘女婿是没有钱的,还是吃软饭的,这样的男人最容易让女人嫌弃,万一小白花因此厌恶自己怎么办?
黑蛇惴惴不安观察小白花的反应,生怕这钱的事会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就是个吃软饭的窝囊废。不过这几日的相处也让他多少安下了一些心,只因现在的他已经明白小白花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她应该只是惊讶于自己不要钱这件事,或者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觉得这是爱的表现。
人类就是这样容易琢磨的存在。这些天几十次尝试的成功已经让黑蛇建立起这样的自信。如今他虽会担心,却已经不会再害怕前功尽弃。
却没想到小白花听了这话只是神色复杂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神让他心惊,她说出的话更是击碎了他所有的自信。
“何苏,你不会是妖怪吧?要么就是城里来的骗子。”
黑蛇:?
她是怎么猜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