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何苏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小白花他爹在城里给她找的女婿,据说还是从小就定的娃娃亲。”
等到冯怀松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何苏的消息,已经是晚上他从山里回来时的事。
这话听得冯怀松牙根痒痒,心想这姓何的还真是厚脸皮。
上午的时候他三言两语就把他贬得跟块腌了几百年的咸菜似的,就差把“封建糟粕”四个字直接甩到自己的脸上。听得他只以为那俩人才是劳动中建立出来的纯洁爱情,而自己是强抢民女的封建地主。每一个字都让他无比羞愧于自己觉悟不够高,竟然试图用旧思想来追求新青年。
结果没想到那个姓何的才是封建里的封建,靠着“父母之命”才在小白花家里混了个名份。
只可惜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争吵,吵得就是一个信息不对等。不然他可能就会知道何苏不仅是封建迷信里的封建,其实就连迷信也是他。
冯怀松是在根正苗红的家庭里长大的,从小自认做事光明磊落。最主要今年二十出头的他是看着十年运动长大的,对这些字眼异常敏感。
此时突然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瞬间吓得无地自容。
接下来无论小白花再说些什么,他都一句话也听不进去,颤抖着一双嘴唇就往山上跑。就连一句礼貌的告别都没办法好好说出来,只留下音节在紧闭的牙关里嗡嗡乱响。
“哎,你等等。你自己一人上去,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黑青山山路不算复杂,可冯怀松毕竟是外地人,哪怕带着地图也容易出事。
一看见他这样六神无主地就要往山上冲,小白花担心至极,连忙迈开步子准备追下去看看。却没想到她才刚抬起脚,就被身后的何苏死死握住那只带着野草镯子的手。
“不许去。”
听到他说话,小白花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
这人竟然直接自称是她没过门的丈夫。
一想到自己还因此被人误会,小白花看着何苏那张忍耐着不满的脸,也开始生出了不悦。
“你这个人怎么乱说话?谁是你没过门的妻子啊。”
“明明我和你只是...”
只是后面的词语就跟在舌头后面,只需要她嘴巴稍微一动就能说出。可继续望着何苏那张脸的她就在这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就连头也跟着泛起了迷糊。
昏头胀脑、头晕眼花,一时间就连双腿也开始发软。
她的脑袋混乱至极,乱到自己也说不清是在睁着眼睛头晕,还是整个人直接就此昏了过去。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小白花突然看见自己和何苏竟然在一片漆黑中手牵手回家。那是个夜黑无月的夜晚,只有何苏手中高举的提灯散发出的微弱灯光,勉强照清身前的一点点路。
那灯光不算亮,却也能让她看清俩人的手牵得有多紧。紧得在这个空旷无人的夜晚中,彼此的心里除了对方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看见自己和何苏一前一后朝家里走去。这不长的一段路里谁都没有说话,可无声的暧昧却随着脚步在四周弥漫任。深沉的夜色和清脆的虫鸣掩盖了一切,他的故作镇定,她的藏起来的害羞,仿佛也有为彼此不断加速的心跳。
恍惚之间,她的脑海中涌现出更多的记忆。
她看见时间又稍稍往前拨了一点。那时的她和他一起去村大队前的操场上,看了一部放映的外国电影。那电影是部西方爱情片,讲的是一位淑女爱上了英俊军官。俩人在经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在落幕之前的夕阳中互表了心意。
这个年代农村放映的西方电影很少会有热烈**的示爱,最大尺度也不过是一男一女在黑白幕布中嘴和嘴贴在了一起。那部电影是部感情内敛的老片,男女主角从头到尾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只有到影片的末尾才用一个直白的爱字坦露了心意。
那一幕看得台下的未婚男女激动不已,也看得他俩心乱如麻。
深夜的操场上偷着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可即便如此,他和她也一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就像影片中的男女主角一样。
她一直没有趁着夜色偷偷看他,他也好意思借着沉默去偷摸她的手。只不过在优缓片尾曲的播放中,俩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情愫,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将手牵在了一起。
自那之后,这一双牵起来的手就再也没有放下。影片结束后,他和她就这样手牵手回家。又在接下来无数的日子,像这样手牵着手去农田里劳作,又手牵着手一同回家。
后来在某个天好风好云也好的日子,也就是一周前的某个中午,他终于向她表明爱意,而她对此的回答也是羞涩地点头答应。
两人就这样从父母间玩笑般的未婚夫妻,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未婚夫妻。
小白花还看见在她答应求婚的那个晚上,白恩礼严肃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而白春秀的反应最为激动,竟然拉着她又哭又笑了一整晚。
太阳升到中午的时候,被晒到脸都开始发烫的小白花终于从回忆中走出。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试图从眼前再次清晰的一切中找出点身处现实的依据。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老屋的木门上竟然还贴了一个明晃晃的“喜”。新剪的,一笔一划都遒劲有力,显然是她爹的手笔。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这喜字也是不会骗人的。
也就是说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时她终于如梦初醒,从一团混乱中回味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何苏!你在哪啊何苏!”
也顾不上自己的腿还在发软,小白花起身后连忙朝后院跑去,只为了能快点见到他,告诉自己有多抱歉,以及他不会因为自己早上的胡言乱语生她的气。
“我最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捡了一条蛇。他能变成人,而且长相还和你一模一样。”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我以为那才是真的,哪怕醒来也不敢相信你不是人。”
说到这里时,就连上午还在坚信不疑的小白花都觉得自己真是反常。
她怎么会把他当成是一条蛇...
妖怪根本不存在,而且何苏自幼和她相识。俩人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小的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
这一切她可都记得清清楚楚,都是无法替代的记忆。
再一想到自己竟然因为一个梦就把他当成了蛇,小白花越想越觉得愧疚。她耷拉着脑袋,只觉得自己不好意思去对上他温柔的视线。
她知道他一定会原谅他的,就像记忆中他一直是个温柔的人一样。
“还真是奇怪的梦。不过幸好是梦,不然你就要和一个妖怪结婚了。”
何苏微微一笑,如她预料的那样说出了温柔的话。
“是啊,幸好只是一个梦。”
他的宽容让她欣喜,更加确定眼前这人是自己从小相识的何苏。
是温柔的人类,而不是传说中黑青山山上那条凶残的蛇妖。
这时她还发现后院的地上竟然铺满了要被晾晒的草药。这本来是俩人今天要干的活儿,却没想到他竟然趁着自己发呆的功夫,自己一人就干完了所有的活儿。
农家人最喜欢的就是手脚勤快的汉子,这一点即便是小白花也是如此。一想到自己没过门的丈夫竟然这样能干,小白花的心里又是欣慰,又是愧疚。
“真是不好意思...这么多的活儿全让你一人干了。”
她更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而他的反应还和刚才一样,只是继续笑着安抚内疚的他。
“这有什么的。我是你的入赘女婿,活儿本来就是都要给我干的。”
自己误会了他,还把所有货都留给了他,而他竟然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何苏的这一句话之后,彻底让小白花坚信记忆中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妖怪终究是妖怪,怎么可能把人类的温柔演得这么真?
终于,她在他的安慰下重新抬起了头。小白花看着面前那个忙碌一上午,额头却连滴汗都没流的男人,只觉得自己胸膛内挤满了幸福和满足。
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记忆是不会骗人的,眼前的一切是不会骗人的,门上他爹剪出来的喜字更不会骗人。
这个人就是她没过门的丈夫,是不久之后会和她相伴一生的人。
一想到不久之后的婚礼,小白花忍不住激动起来,竟然情不自禁朝着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这个动作过于主动,很容易被人误会她是没羞没臊的,但小白花知道何苏是不会在意的。只因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俩人之间再寻常不过的行为。
自从告白之后,他们经常趁着别人不注意,进行这样亲密的动作,甚至...
低垂的眼眸有些难为情地微微抬起,小白花扫过何苏单薄的嘴唇,脸颊又飞上了一抹绯红。
甚至他俩还已经在小树林里偷偷亲过。
既然都亲过了嘴,那么亲个脸又算什么?何况这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记得记忆里的他一直很喜欢自己亲他。那么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吻更能表达自己的歉意?
想必现在的他一定更高兴吧,就像记忆里的那样。
小白花有些开心地这样想到。不过如果她现在抬起头,就会发现何苏的脸上非但没有开心,有的反而只是惊恐。
她怎么突然亲过来了啊!
黑蛇看着面前一脸羞涩的小白花,身体故作镇定,但是心里已经慌乱成一团嘛。
他很想问问她到底在干嘛,可是对方的反应一看就不是在突发奇想,而是在干一件记忆中寻常的小事。
早上的时候为了方便行事——主要是为了不给冯怀松留下一丁点机会——假扮成人类的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小白花最后的记忆也给改了。
只不过事发突然,他没办法立刻更改小白花的全部记忆。只能把看过的小说和自己的人设简单结合一下后,塞进了她的脑子里。
人类有着不输于妖怪的大脑。无论塞进什么,都能在短时间内编造出合理的内容。这是黑蛇这段时间无数次篡改小溪村村民脑内的记忆后,得出来的结果。
本来他以为有人设和俩人相处的记忆做底子,新编出来的记忆也就是把妖的部分变成了人。可他现在看着面前满脸通红的小白花,欲哭无泪地想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内容变了。
怎么聊着聊着就突然亲了上来?
他看得书也不是这种尺度的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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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