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和心里重重一跳,看她的表情像是在开玩笑,可她又从来没开过这样的玩笑。
她......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路云和不知所措地想。
他愣怔着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旋即,心又沉了下来。
这个话题终究是绕不开的,迟早都得要说清楚,既然心悦于她,就不该只试吃不给钱。
毕竟抱也抱过,手也牵过了,自己受伤生病的时候,也是她不辞辛劳地一直照顾着。
可是......
路云和喝了口酒,显然心有顾虑。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矫情窝囊过。
空气里就这么静了下来,这话题也跟着不尴不尬地晾着。
阿白可能是天性善良,看不得气氛僵住,哪怕还没想好要说什么,也要唔一声。
同时她手也没闲着,揪着衣袖上的线头。
路云和看了她一眼,依然是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笑问:“怎么?”
他真的很想把刚才那一页,当做玩笑一样轻飘飘地揭过去,可‘么’字的尾音一落,他就有咬掉自己舌头的冲动。
他一个男子,开那种混账玩笑本就说不过去,又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氛围里不要脸地装镇定,问人家姑娘家怎么了。
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阿白果然叫他的一句‘怎么’给问懵了,勇气瞬间消失,只好笑着摇摇头表示没怎么,然后两只手搓着两边胳膊。
在外头坐得时间有些长,终于觉得冷了。
路云和捏着酒壶的手紧了紧,喉结滚动几下。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就早点把头伸出去,早死早超生。
他清了清嗓子,然而好容易鼓足的勇气,刚说了‘阿白,我’三个字,就被对方无情地掐断了。
“没事,我都明白。”
阿白善解人意地说:“你不必为难自己,硬要解释。我们进去吧,有些冷了。”
路云和心里像是空了一块,他觉得空气都不再流动了,世间万物陷入死寂,连同他的意识一起被扔进了虚空里。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叫住了阿白。
阿白于门前回首,‘嗯?’了一声。
“我、我是想说......”他支支吾吾地结巴道:“这是我的问题,我脑子有病,我不是东西,我、我......”
他的腰背塌了下来,有些沮丧,“总之与你无关,你已经很好了,都是我的不好。”
这话要是放在以往,阿白的心理防线一定唰的一下就竖起来了,然后在心里默默将对方打入死牢,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但是现在,她细细叩问了一下自己,心情很平静。
她知道,恰恰是因为他对这段感情太认真谨慎,所以才会惊慌失措。
她垂眸笑了笑,声音很淡地说道:“我们都很了解彼此,不是吗?放松一点。不过——云和,我希望你可以再勇敢一点,抓住当下的幸福。”
她说完这话准备离开,可又想到什么似的,连忙回过身来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在逼你。”
一阵冷风吹过,掀动路云和耳后的碎发,轻扫他颈间,有些痒。
但他望着前方一动不动,视线渐渐模糊,一层水幕漫了上来。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胆小的?
从前他从不这样,甚至面对严肃惯了的父亲,都敢发表自己的意见,哪怕有时候明知不会被父亲接纳,也还是要说。
毕竟,年轻的时候不孤勇,什么时候孤勇呢?
他轻叹了口气,将眼睫垂下,心情是空前的复杂。
他有些痛恨自己。
痛恨自己当初想得太简单,只想到完成戏文,交由阿白去唱,珍惜她难能可贵的刚毅坚强又纯良的品质。
却独独忽视了自己最简单纯粹的情感。
他喝酒的动作忽然一顿。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混淆了欣赏和喜欢?
他恍惚间又回忆起了初见她时的场景,她一袭白衣,手挎竹篮,身姿轻盈地从他的字画摊子前飘然而过。
太阳光给她的全身描了一条柔和的边,在人群中是那样的耀眼夺目,与众不同。
也就是那一眼,他摒弃一切喧嚣,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
心狠狠抽动一下,分明什么都没做,耳根却热了。
......
屋里,阿晋替陈郎中上完药,悉心用手替他在伤口上扇着风,以减轻他的痛苦。
陈郎中全身只有眼珠子能动,脖子在身体状态好的时候,偶尔可以小幅度地转动一点儿。
他目光如炬地盯着满脸春色的阿晋,“臭小子,遇着什么喜事了?”
他的嗓子因为被烟呛伤了,声音嘶哑难听,得仔细分辨才能听出他话的内容。
阿晋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声:“没有啊。”
“没有?”陈郎中视线往下移,落在他的嘴巴上,“你的牙不冷么?”
阿晋这才留意到自己一直在呲着牙笑,连忙将嘴巴闭上了,还用手捂住。
他红着脸,挠了挠后脑勺,“师父,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陈郎中:“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阿晋:“......”果然是一句温馨又粗俗的话,甚至能让听者脑补到自己撅着屁股放屁的画面。
不雅,实在是不雅!
“其实,也没什么喜事。”阿晋说着,嘴角又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两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陈郎中的小腿上捏着,“就是......”
陈郎中被他与其说是捏,不如说是戳的动作闹得心烦,皱了下眉,奈何没办法起来把这臭小子揍一顿。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你和兰丫头在一起了吧?”陈郎中果断结束他这熬人的折磨。
阿晋震惊:“师父,您怎么知道?”
“......你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呢!真是不知道那丫头怎么想的,长得白白净净,人也欢欢喜喜,就是眼光差了点。”
他说着打量一下阿晋:“是差很多!”
阿晋全然不在意师父的话,依然笑容满面地畅想,“阿兰说她愿意跟我回去,以后,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陈郎中简直没眼看,想说你们小两口一边儿腻歪去,别来烦我老头子,可旋即又有些伤感。
他怅然怀念道:“想当年,刚和你师娘成亲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整天呲个大牙傻乐,整一个愣头小子。”
他长叹一口气:“可惜,回不去了。”
阿晋凑了上来,好奇道:“后来呢?”
他自打记事起就没有见过师娘,也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起过。
师父无儿无女,他还以为师父从来不曾结过亲。
突然间一听闻,觉得有点儿新鲜。
然而陈郎中偏偏一身反骨,你越想知道他越不说,“就你爱打听。”
阿晋不满地撅了下嘴,咕哝道:“小气。”
没成想下一刻,陈郎中就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师娘出身名门,是大家族的小姐,打小就身子不好,我发誓一定要治好她,拜了师父学医,谁知,还没学成,她就没了。”
从那以后,陈郎中便没再娶过,一直专心研习医术,以求救更多的人,也希望这世上,能少一点像他这样的伤心人。
阿晋没想到,惯常严厉的师父,走上学医这条路,背后竟有如此感人的故事。
他更没想到,师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老情种。
果然人不可貌相。
“所以,你小子既心悦于人家,就不要怠慢了,早点娶她进家门,名正言顺,也让人家姑娘少受点儿流言蜚语。”
阿晋想了想,兴高采烈道,“三天后的元日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