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白调整了一下心情,转朝路云和笑了笑。
路云和一皱眉,咦,好勉强的笑容!
阿白:“不、不怕,我再试试。”
自从决定回去,阿白就对挑战自己这件事近乎痴迷,她不想留下任何短板。
她清楚,自己的任何一个短板,都将可能在未来,成为敌人反败为胜的关键。
她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起勇气再次将地窖门掀开,然而那地底下沉沉的黑暗,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罩了上来,让她喘不过来气。
很快,她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
路云和实在于心不忍,抱住她的肩膀扶她到一旁,“我来我来,你休息,别勉强自己。”
阿白坐在一旁喘息着,有些恍然无措,“我……”
路云和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肩头捏了一下,说:“别怕,有我在。”
他说完,纵身一跃而下,爬梯成了摆设。
不一会儿,他那被回音扩大的空洞的声音从底下传来:“阿白,你现在再试一次。”
原以为他会和无数打着爱的名义,行溺爱之事的人一样,不擅长这件事,便会亲自代替。
结果并没有。
他选择助她作出改变。
这倒是让阿白感到意外。
她沿着爬梯缓缓爬了下去,路云和始终没有上来帮忙。
她的脚踩在实处,很快就松开了爬梯。
兴许是心里明白路云和就在她身边,所以对爬梯没有那么深的依赖。
她回身,借着上面微弱的光,将周围扫了一圈,却没看见路云和,心中忐忑不安,轻轻问了一句:“云和,你在吗?”
黑暗处终于传来让她心安的声音:“我在。”
阿白垂下头笑笑,再抬起头来,目光变得坚韧,她毫不犹豫地走入另一侧的黑暗,在角落堆积酒坛的地方,挑了一坛酒。
整个过程,她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惧。
将酒坛用旁边麻绳编成的简易背筐吊在背上,她两手并用攀着爬梯回到地面,却见路云和早就回来了,正抱臂坐靠在草棚的柱子下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朝她望了过来,“怎么样,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吧?”
阿白这才知道,原来从她走入黑暗开始,酒窖里就只剩了她一个。
尽管是后知后觉,心里也没有感到后怕,她唇角一弯,摇了摇头,说:“还好。”
二人又回到门前的台矶上继续喝酒。
一直小心控制着路云和酒量的阿白,这次主动讨了一杯酒喝。
她端起杯盏,道:“谢谢你,帮我克服了恐惧。”
路云和在她杯沿轻轻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长叹一声:“爽快!美酒在手,美人儿在侧,人生之幸不过如此啊!”
阿白小呷一口,被酒辣得眯了下眼,喉咙到胃全都烧着了似的。
“又说那浪荡话。”她笑骂一句。
在她与酒做斗争之时,路云和已经又倒了一杯喝尽了。
“其实有的时候,你之所以恐惧,都是自己吓住了自己,眼睛一闭,憋一口气闯过去才发现,好像也没有想得那么难嘛,是不是?”
这一点倒是不得不承认,阿白转着手中的杯盏,望着波光点点的杯中酒,笑着点了点头。
路云和忽然将脸靠近,很认真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怕黑?”
这个问题像块大石头,一下子砸碎了阿白心里那块封得死死的地方。
这是她永远也不敢触碰,甚至不敢靠近的地方。
“我......”
她的目光仿佛洞穿地面,到达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在那里,她看到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和小时候的自己。
那是她期待了很久的糖葫芦。
每每跟爹一起上街,看到别的孩子有,她幼小的心里就升起了渴望。
可她一次也没提过,她知道爹辛苦,知道爹养家不容易。
比起糖葫芦,她更想爹娘可以轻松些。
她看见爹的身子被装满木柴的背篓压得很弯很弯,像熟透了的麦穗。
在小小的她眼里,那筐木柴比一座山还要沉。
爹艰难地蹲下身,将背篓卸下来。
阿白连忙跑上去,小小的手小心地扶住背篓:“爹,您慢点。”
她听见爹对面那个人不屑地说,怎么木柴一天比一天少了,你是不是不想赚这份钱了?不想赚趁早回家歇着,给别人腾出位置。
爹点头哈腰,说这两日身子不大爽利,给您添麻烦了。
对面人嗤笑一声,在爹那张裂着口子的粗糙的手掌心里,放了可怜的几枚钱。
就那么一点点钱,爹却低着头数了又数,讪笑着问怎么少了?
对面人说,就这点柴,能给你钱都不错了,你要是不要就给我。
爹给那人跪下了,阿白见状,也连忙学着爹的样子跪下来,开始哭。
这是爹教她的。
爹说大人最见不得小孩子跪着哭,心会软,别人也会来看笑话,这样一来,他们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那人的脸果然红了,好像很紧张似的朝四下里望。
这是闹市,来来往往的都是人,他当然会脸红。
“你、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起来,快起来!”
爹不起,爹抓着那人的手央求道:“求您行行好,我身子不好,拙荆眼见要生了,郎中说这胎要是保不住,就会要了她的命,求您看在我们一家老小可怜的份儿上,就再给点吧!”
阿白听到这里,哭得更大声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这次她是真情实感的。
她想到身子孱弱的娘,想到娘肚子里的弟弟,就忍也忍不住。
郎中说娘得吃点好的,不然很可能会保不住弟弟。
爹娘盼了很久才盼来弟弟,他们都很开心,所以阿白也开心,也盼着弟弟。
郎中还说,这胎要是出了意外,以娘的身体肯定扛不住。
那人经不住这一老一小的纠缠,松了口,把钱加到了和原来一样多,可柴却只是原来的一半。
爹开心坏了,捧着那些钱就像是捧着绝世珍宝。
他在一家卖肉的铺子前停了很久,却依然走开,只买了些不怎么新鲜的蔬菜,说这些给娘补身子就够了。
然后他将剩下的钱在手里抛起又接住,乐得都看不见眼睛了。
他嘱咐阿白,只对娘说,对方只给了这些,都用来买菜了,其余什么也没剩下。
阿白不懂为什么,但爹说,如果她听话,就给她买糖葫芦吃,所以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弟弟出生后,家里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穷,还总是有各种各样长得很可怕的人到家里来。
娘才刚生产过,不能见风,更不能受惊,抱着嗷嗷大哭的弟弟,躲在黑黢黢的破旧的屋子里。
只有两只眼睛是亮的。
他们要抢走襁褓里的弟弟,爹却一手提着阿白的细胳膊,一手提着砍柴刀堵在门前。
他将手里的阿白朝前一扔。
阿白摔倒在那些人脚前,她听到身后的父亲说:“你们谁也休想踏进这门一步!要是非要要孩子,就把这个拿去!”
那些人低头打量阿白,笑说:这一个臭丫头有什么用?这么小,又玩不了。
那些人哈哈大笑。
阿白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但他们实在是太可怕了,身上还散发着臭烘烘的味道,手里拎着刀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儿让她感觉不舒服。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就是觉得很可怕。
她于是没有忍住,放声大哭。
后来有一天,爹去卖柴回来,破天荒地给她带了一根糖葫芦。
她兴高采烈地接过来,放在舌尖一舔。
那是她尝过的最甜的味道,比隔壁胖妞用来砸她的蜜枣还甜!
她一边舔一边乐滋滋地想,要是让胖妞看见她舔糖葫芦,看她还有什么理由笑话自己!
正想着,爹忽然蹲在她身前,用那眼角微垂的三角眼望着她,问她愿不愿意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