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中别有韵 第50章 破云陨星

三人一齐出了帐去，一出去，万和就离弦之箭似的借力飞身上了帐顶，继续守着他的陨星。

所谓陨星，是一种射程较远的重型弩，发射器体型庞大，只能固定在某一个地方，由两个人守着，一个控制方向，一个负责发射。

一次可发射五支箭。

万和轻功好，眼力好，射术更是不输武探花萧彻。

*

自己人打自己人到底是件很艰难的事情。

这一仗，打了足足小半个月。

邺淮江一线就像根烛芯，一见火，就连着边境一带全着了。

那天横冰及时赶到，戍卒全军覆没，赶来支援的北军来报，说他们赶到时，那队人马也尽数服毒自尽，连江的边儿都没挨上。

横冰由此猜测，兴许他们此行，根本不为过江，再往深了猜，议和都可能只是个幌子，他们另有打算。

好在北军及时按住了一个胆子小，没敢服毒的。

看打扮这人是个小内侍，被发现的时候正哆哆嗦嗦地蜷在马车里，一有点什么动静就吓得要尿裤子。

马车门被打开的时候，小内侍惊惶之下，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往嘴里塞，被及时捏住手腕，按在了地上，捆住手脚。

横冰办事向来周到利索，肃清此处隘口，牢牢布好防控后，马不停蹄地押着这个小内侍，往驻扎在觅支山里的北军总营去，以免再发生什么变故。

被邺淮江这根烛芯烧着的一线边境不断有消息传来，四面八方的军报跟雪花似的往觅支山里飘，压得姚镇喘不过气来。

“他娘的，边境那些个王啊侯啊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知道那些人，在大康政权内斗，风雨飘摇时就难抑自立门户的心。

要不是那会儿有魏煜川魏大帅压着，恐怕早就政庞土裂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发了这么一句牢骚。

他太累了，身体累心也累，对面十几天的纠缠，让他连口气也喘不得。

他只知对面和杜元良关联颇深，却一时半刻也摸不清底细，是支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军队。

他们并不擅长大规模的陆地战，显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偷袭和渗入做得特别好，不断地跟北军拉扯，你退我进，极其暧昧，遛得北军疲惫不已时，再突然发起进攻。

就好像爬在身上的蚂蚁，甩不掉，却也挠不到痒处。

姚镇憋了一肚子火，张嘴就能把人燎成煤灰。

这天，他总算将敌人击退，能坐下来喘口气了。

“老当益壮”的宋老先生，在战时断了一条腿，身残志坚了七八天了，看得姚镇心里满是不忍，却又顾不上。

他传了个军医，让当着他的面儿给宋牧治腿。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腿，怎么能伤这么多天还毫无起色，他北军里的人，难道都是草包不成？！

军医小心翼翼将宋老的伤腿拿起来放在凳子上，宋牧疼得直抽气。

但凡谁靠近他这条腿，他心里就满满的不安。

“哎哟哎哟，嘶——轻点。”

姚镇被敌军遛出心理阴影了，耐心少得可怜，“我说玉衡兄，您老就别整天跟着我们瞎溜达了成吗？您说您放着城里热乎乎的宅子不住，非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喝风，何苦呢？”

宋牧抽空瞥了他一眼：“你不懂，这人越老啊，夙愿就越深，其实老夫年轻的时候，想当武将来着。”

“可惜喽，没有那个奇遇，摸不着门道，就只能自己看武功秘籍瞎学，结果摔断了骨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我爹就把那些书全烧了，断了我学武的念头。”

“可谁知道，我竟因祸得福，那一摔，竟然摔通了我的任督二脉，以前怎么也看不进的书，摔过以后，看一遍就全记住了！你说奇不奇！”

姚镇：“......”

没听说过谁的任督二脉是摔通的。

他严重怀疑这个小老头儿，现在又轴又倔，还带着一股孩子般天真的傻气，就是那时候摔坏了脑袋，只不过不自知而已。

正说着，帐外传来嘶嘶马鸣声，一个满身血污的传令兵，马都没停稳就从上面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人当场就不行了，撑了几下没站起来，干脆不动了。

这一幕被帐内所有人尽收眼底，宋牧惊叫一声我的娘哎，就瘸着一条腿单脚站了起来，要蹦出去扶他。

姚镇连忙站起来，给军医打了个手势，军医会意，忙拉住身残志坚的伟大的宋老先生，赶紧坐下了。

姚镇刚走到帐门口，就已经另有士兵接过那人手里的军报跑了过来。

姚镇眼望着那人，问冲上去救治的军医：“人怎么样？”

军医小心探了探鼻息，少倾，冲姚镇摇了摇头。

姚镇深深叹了口气，“好生安葬吧。”

饶是看多了生离死别，挣扎着从死人堆里滚过，看见生死，也依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坐回桌边，看完军报，眉头紧锁。

真是好事一点没有，坏事一个接一个。

“怎么了？”宋牧看他的神色，心有不祥的预感。

姚镇心情沉重：“乌劫人进犯，已经连拿我边关两座城池了。”

宋牧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姚镇已经无力惊讶了，更多的是累。

边关各重镇守着一支军队，这编排是从大康还没有分裂的时候就布置好的，后来南康也一直没有变动过。

可大康的先帝崇元帝是个极爱赏官封爵的，心情好了，看谁顺眼就大手一挥，封个官，封个伯玩玩儿。

封了之后也不管理，内乱纷杂，制度臃肿无序。

搞得姚镇现在也十分恼火，根本分不清哪个地方守着哪个人，谁叛变了谁没有，乌劫人又是从哪个地方渗入的......

这样的国家，捱到现在才乱，简直就是先祖保佑！在底下怕是把头都磕烂了！

姚镇的目光死死钉在军报上，要把那薄薄的一张纸穿出个洞来似的。

宋牧虽然不靠谱，但有一句话说得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乱？

宋牧喉咙里发出嗬哧嗬哧的破风箱似的声音，他气喘不止，目光悲痛又决绝：“天要亡我大康，天要亡我大康啊！”

姚镇的两条眉紧紧拧在一起，难舍难分，他在想，杜元良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现在回想起来，十余天前的议和仿佛就是个导火索，呼啦一下点着，连着内忧外患一齐炸了个满堂彩。

姚镇几个呼吸间下定了决心，声音反倒平静了。

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说：“去库里把破云调来，不能再拖了，只有解决了这些畜牲，才能去会那些放羊的。”

一直站在一边没吭过声的横冰，此刻走上前来，沉声道：“大帅三思。”

姚镇知道他要说什么。

破云火枪的枪口只能对着外敌，坚决不能对着自己人，这是他曾经亲口说过的。

姚镇压抑许久的火猛地一下窜了上来：“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老子让武作司制这玩意儿，就是要上战场杀敌的！大敌当前，还拉绳子绊自己人的脚，这算他娘的哪门子的自己人！”

他说着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凹下去一块，以那一点为中心，向四周裂开蜘蛛网状的裂缝。

他气急败坏地冲进一间铜墙铁壁的铁壳子里。

四周无窗，只墙角上挂了一盏灯烛，发出微弱的昏暗的光，勉强照亮四下里满满当当的各式刑具。

姚镇的突然亲临吓了里头的士卒们一跳，纷纷手贴裤缝，站成了一根根木头桩子。

“大帅。”“大帅……”

姚镇没理会他们的问好，径直冲到刑架上吊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内侍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震怒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说话！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