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真拿起来一看,没想到是块平安符。红色的符纸折成方块大小,干燥温暖。
手心的平安符好似将心脏也给捂暖了,崔云真没有想到她会特意来送。
他心下柔软,眉眼中含笑的对她温柔道:“谢谢姑娘!”
姜若雪大大方方的摆了摆手,平安符不过是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意,像朋友间的祝福。
实在是她觉得这书生太过倒霉,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撞到一次的邪,他一出门连撞三四回。
“路途遥远,希望这平安符能祝你一路平安。”姜若雪笑着朝他眨了眨眼,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崔云真眼神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连忙低头,慌乱的将视线移至手中的符上。
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许久才抬头慢慢应下。
他内心十分清楚,两人之前距离。
本来绝不可能有交集的两人,只是因为一场意外,才闯进了彼此的世界。
她是山间肆意的鸟儿,而他不过是山林间为了奔赴前程,匆匆赶路的过客。
于修士而言,凡人的一生很短,崔云真甚至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晨光熹微,石阶上满地的落花红瓣,头顶的流苏花簌簌扬扬,缤纷如雪,雾气朦胧间似迷离梦境。
远山的风吹乱了鬓角的发,有花瓣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崔云真忍不住抬手,将她发间沾染上的花瓣拿了下来。
他眼眸含笑,却带着几分哀伤:
“姜姑娘,再见。”
“再见。”
姜若雪无法读懂他眼中过分复杂的情绪,只是简单的以为那是离别的哀伤,她眼眸弯弯亦笑着和他告别。
崔云真沿着青石台阶拾步而下。
雾气氤氲下少年独自走着,身影清浅似修竹,他脚步缓慢,走出去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回头,朝山门内驻足的少女望去最后一眼。
“姑娘回吧,外面露重。”
有些人,见的第一面就知道,注定是彼此的过客。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经此一别,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在见面。
——
几天后。
斋戒堂内。
游历?”姜予安和姜若雪异口同声道。
“对游历。”
清一道长端坐在打坐台前,一身老旧道袍,身形清瘦,鹤发松姿,眼尾的皱纹沉淀着风霜,眼神却清明的不像个老人,他面色慈爱的对面前的三个徒弟回道。
姜予安疑惑道:“师父,怎么这么突然。”
这真的是一点征兆也无,几人一大早被师父叫到斋戒堂,突然就听见了这么个重磅消息,游历一事突兀的让姜予安感到有些奇怪。
就连宁撄也沉默的皱了皱眉。
“不必感到惊讶,这个决定我很早就有了,你们也大了,不能老是窝在山上,也是时候下山见见这人间,好好历练历练了。”
清一道长其实一夜未眠,实是为了支开三个徒弟,才出此下策。
“那师父您会和我们一起下山吗?”姜予安问道。
清一道长摇了摇头:“师父陪着你们下山,那就不叫历练了,待你们下山后,正好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不过这次你们师叔会和你们一起下山。”
小离情绪低落,灰白色的毛发看起来乱糟糟的,几日不见原本肥嘟嘟的狐狸脸竟变有些消瘦起来。
它无精打采的紧紧靠着清一道长,蜷缩在他怀中,闻言立即仰头,口中嘶哑低声叫了几声,似在抗拒。
清一道长垂首将它乱糟糟的毛发理顺,轻声安抚了几句。
小离并不领情,从他怀里跑走,速度飞快的蹿出门去,不知躲到了何处。
三个徒弟疑惑的看着它跑了出去,感觉到了它行为上的反常,平时小离最黏师父,也从未有过如此反常的脾气。
清一道长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它,你们师叔这是不想下山,闹过脾气后,明日就恢复了。”
之后又转过头来正色的对几人道:“下山之前,为师有几句嘱托,你们可要记好了。”
姜予安看师父态度坚定,知道这次游历是板上钉钉了:“师父请讲。”
师父闭关时,他们也常年见不到师父的面,所以对于游历一事,虽觉得突然但其实都能接受。
“安儿,你上前来。”清一道长朝姜予安招手道。
姜予安将身上往前挪近,清一道长眼神复杂悲悯,抬起苍老枯槁的手在他头顶摸了摸,意有所指道:“安儿,以后师父不在身边了,要记得收收性子,三思而后行,做事也稳重些。”
姜予安附身下拜,乖觉应下:“徒儿谨记在心。”
清一道长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一抹金光十分隐蔽的顺着手心划入了他的体内。
姜予安丝毫没有发觉,起身退了下去。
之后,清一道长又唤二徒弟上前。
宁撄依言移至师父身前,沉默着垂眸望着眼前的老人。
“宁儿,为师最放心的就是你,往后你要照顾好师兄师妹。”说完清一道长唇角动,欲言又止的停顿了片刻,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只简单道:“下山之前,今日傍晚来藏经阁一趟,为师有东西要交给你。”
宁撄眉头微皱,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点头应下。
最后轮到最小的徒弟,姜若雪学着师兄们的样子移步上前,下拜听训。
小徒弟年纪实在太小,又未曾下过山,像一张白纸。清一道长难免多絮叨了几句:“修炼看的不只是天赋,还有一颗坚定的道心。若雪啊,你心思纯至,未来在修炼一途或许还比你的两个师兄走的更远些。只是你年纪小,未免爱玩,往后师父不在身边,也莫要偷懒,要勤加修炼。”
“你的师兄们都已筑基,你也要加快,待这次游历回来后,可试着冲击筑基。切记不要懒怠,多沉些心思闭关修炼。”
姜若雪听的十分认真,师父从未说过这么长的话,话中所透露的语重心长,即便是不暗世事的她都能听出其言语间的温情沉重。她乖巧的应下:“徒儿知道了。”
清一道长望着眼前三个年幼的徒弟,眼中酸涩。因着有所隐瞒,许多事情无法言说,便只是克制着慢慢道:
“去吧…”
简单的两个字好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秋日的清晨,风和日丽,清冷的阳光从窗外洒下,照在人身上没有半分炙热,只是如水的融融暖意。
岁月静好,日照寻常,斋戒堂内,安逸的好似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几人都没有意识此次离别对话的反常,
等到日后明白过来却已是晚了…
——
几人回院后,都当做是个寻常的远游,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明日一早下山游历。
傍晚,宁撄收拾完后,按照师父所说,来到了藏经阁。
清一道长早已等候再一层的阁楼内。
他将身旁早已准备好的包裹递给了宁撄。
“师父这是?”
清一道长解释道:“这是你们下山要用的东西,里面有个漆木盒子,你们不要打开,等到日后游历完了,回来时再打开它。”
宁撄将巴掌大的包裹收好,接手间大致已猜到包裹内装了什么。
灵气满蕴,除了木头盒子,恐怕还有些灵石银两。
师父准备的如此齐全,若就只是将银钱交给他,根本没有必要特地支开师兄和师妹。
“师父盒子里面是什么?您为何…”
清一道长了然道:“盒子里的东西以后你就知道了,至于我为什么特地将你叫来,…是为师有几句话要嘱托。”
清一道长说完沉默良久,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才再次开口继续道:“…是和你父亲有关。”
“宁儿,此次下山,你有机会就回月家看看你父亲吧。”
宁撄沉默不言,没有回应。
他七岁前在月家时,过的并不开心,世家存活的下人都是人精,家主对他这个儿子不管不顾,新主母和他这个继子关系尴尬。
权利倾斜,利益使然,虽说世家中没有苛待主子这样的蠢事,但为了保全自身,下人们也惯会见风使舵,对他的态度都是恭敬冷淡,敬而远之。
他这个月家大公子在月家待的可谓是如履薄冰。
七岁后,继母怀孕产子,他有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之后他被清一道长从月家带走。
他心中说不出来是喜是悲,喜的是自己可以远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家,悲的是他被父亲所抛弃。
师父抱着他离开时,他搂着师父的脖子偷偷朝身后的父亲望去,内心仍期冀着父亲的挽留,他想知道父亲对他是否还有一丝温情,想知道这是否只是父亲一时的冲动,不会真的将他抛弃。
他倔强的死死的盯着身后,可最终面对的只有父亲沉默决绝的背影,没有一丝挽留。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多可笑,居然还会认为这个薄情寡性的父亲,对他这个儿子留有几分温情。
妻亡半载,续取新欢。
父亲的喜新厌旧,让母亲的存在成了笑话,现在要将他这个碍事的儿子送走,又有什么奇怪的,他早就应该看透了。
年幼的宁撄咬着唇,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他将头埋在师父的肩上,眼角氤氲的泪水晕湿了师父老旧的道袍。
等到再次抬头,他眼中只剩下空洞冷漠,好似从未哭过…
—
宁撄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时间过去这么久,他甚至都快忘了曾经的隐痛。
清一道长开解的劝道:“当初你父亲嘱托我带你离开时,我能看出来你父亲心中是不舍的,我想你们父子间也许有误会。”
世家之事,为莫如深。
他不知月家主为何会让他将宁撄带走,其中隐情,他这个外人知之甚少,但月家主当初的态度十分奇怪,望向他的眼神,像是在崩溃的边缘,痛苦压抑,却又无法透露分毫。
那是在哀求,别无他法的哀求。
清一道长是过来人,其中的无奈他多少能猜到一二。
他知道宁撄对此始终有个心节,这次下山到不如让他主动去解了这个节。
倘若真有什么误会,若就此错过了未免可惜,人世间亲近之人的感情是弥足珍贵的,他不希望以后徒弟后悔。
“我知道有些事情,旁人是无法替代理解的,但为师还是希望,无论真假,总要给自己一个质问的机会。”
宁撄知道师父是为他好。
对父亲的所作所为他一开始是想过质问的,可如今却是淡漠的连质问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对月家没有多少感情,也不愿再与月家的任何人再有任何瓜葛。
见他不答,清一道长无奈叹息,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往后还长,不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