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之里 第31章 【意中人·03】

里见昭奈飞快将本子合上，转过身露出一个无害的微笑驾轻就熟道歉：“刚才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桌上放的东西撞下去了，不好意思啊。”

她大脑飞快转动思考应对方案，却在抬眼对上今野绫香的眼睛时卡顿了一秒。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在里见昭奈印象中，今野绫香是个相貌清秀，性格温吞不出挑的女生。她说话时总是害羞地低着头，下意识避开别人的眼睛，就连笑起来也永远只是抿起唇角，带着几分胆怯与瑟缩的讨好。

可现在，她一张脸煞白如纸，长发垂在脸侧。嘴唇殷红如血，一双本就大的眼瞪得滚圆，死死盯住里见昭奈。

“随意弄乱他人的东西，是坏孩子。坏孩子就应该接受惩罚……”

她喃喃自语，如机器人一般机械地迈开步子，朝昭奈逼近。

里见昭奈下意识向后退去。

一步。

“不可饶恕……”

两步。

“不可饶恕……”

就在她迈开第三步的时候，足下陡然传来踏空感。她心中一惊，回头一看，本该是教室黑板的墙壁竟变为漆黑一片的无尽深渊。

就在她慌忙抓住讲台边缘的一刹那，今野绫香毫无生气的脸近在咫尺。

心脏停跳一秒。

今野绫香伸手用力一推。

重心偏离既定轨道，里见昭奈直直向下坠落。

“里见同学？里见同学？”

里见昭奈在又轻又细的呼唤声中猛地睁开眼。

她呼吸急促，心脏如重重落下的沙锤般急促蹦跳着，脊背被沁出的冷汗濡湿一片。真切的失重感让她仍有片刻怔忪，她从臂弯中恍惚抬起头，看见眼前的黑发少女把头低到胸口，过长的刘海遮住眼睛，暴露在午后光线内的小半张脸上，抹着鲜红夺目的唇。

里见昭奈一激灵，下意识坐直身体。

今野绫香怯生生开口：“你趴在桌上睡着了。那个……这是我的位置……”

她猛地弹起来。

起身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眩晕感袭来。景物如被电波干扰的彩色屏幕般闪着黑白雪花，里见昭奈身子晃了晃，随即闭眼扶住额头。

她记得她趁今野绫香出去的间隙偷翻了日记本，之后就……突然睡着了？

所以，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始料未及的梦境。

可能吗？

对了，日记本呢？

她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匆匆让出位置，往外挪动时朝今野绫香的书桌飞快扫过一眼。

书桌不算整齐，散落着几张试卷。但整体非常平坦，毫无隆起的迹象。

也就是说——

日记本，不见了。

“里见同学，你没事吧，”今野绫香上前一边收拾桌上散落的试卷，一边小声问，“你今天也没有社团活动吗？”

“嗯，身体不太舒服，请假了。”

里见昭奈笑笑。

“没事的话，我就先走……”

“里见同学。”

正准备脚底抹油开溜，里见昭奈忽然被今野绫香牵住裙摆。

她扭头，摆出一个客气又带着几分疑惑的笑容。

对方似乎攒了很长时间才鼓足勇气开口。

“对不起，我知道突然提出请求很冒犯。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还可以拜托谁，”今野绫香抬头，苍白的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哀求，“求求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里见昭奈定定望着她。

“你想去哪里呢？”

她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今野绫香沉默片刻，她揪紧裙摆，咬了咬唇，吐出几个字：“……黑天市场。”

*

“今天真是麻烦里见同学陪我跑这一趟了。”

车厢内人不算多，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衔接成模糊而斑斓的色块，顶部吊环正小幅度晃动。今野绫香害羞一笑，拨了拨眼前碍事的刘海，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话虽这么说，但凡今野报出的是任何一个闻所未闻的地名，里见昭奈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但看起来……

里见昭奈微微侧着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

午后三点的阳光洒进车厢，光影交错间，将二人的身影拖长。此刻今野绫香与她并肩坐在电车之上，过分苍白的脸因为走过路泛上红晕，让她看上去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是很正常的一位少女。

忆及森千黛与朝比奈绘琉的话，她决定主动出击。

“今野同学现在是寄宿在亲戚家中么？”

瓦斯爆炸的话，家也呆不了了吧，甚至还可能面对巨额赔偿。

“不，我一个人住，最近的话是住酒店。”

“没有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吗？”

“啊……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听到里见昭奈谈起她的意中人，今野绫香叹了一口气。她垂下眼睫，脸上闪过一丝低落，但很快被甜蜜取代。她小声说：“你也看出来啦……”

“嗯，很明显哦。”

完全看不出来。

“他是怎样的人呢？”

里见昭奈乘胜追击。

“他……很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今野绫香声音变得柔软，“他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很温柔，会一直陪伴我，鼓励我，告诉我他爱我。无论我几岁、变成什么模样，都爱我，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只爱我一个人。”

少女语调轻快，大而圆的眼睛中焕发出神采。

“尽管我知道还有很多其他女生也爱他，但我一点都不担心他被抢走，因为我们深爱着彼此。我努力了很久才向他好好传达了我的心意，没想到他也同样爱我……真高兴啊，他有好好守护着我的心。”

“是么，”里见昭奈闻言一笑，笑意不达眼底，“真让人感动……那你们有约会过么？”

“当然有！我喜欢他亲吻我的感觉，他的唇很软，吻上去暖洋洋、湿漉漉的。抱……抱我的时候也是一样，虽然总是黏糊糊的。”今野绫香将垂落的发丝夹到耳后，羞涩地并拢双膝。

“为了他，我开始学化妆。就是技术不太好吧？他经常开车载我去兜风，总让我坐副驾驶，还不让我回头。讨厌，”她嗔怪道，“只要我一有回头的动作，他就过来吻我。”

“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他总是这样，我才……”

她颊畔红晕加深，带着幸福的的笑容抚上小腹。

报站音乐与少女的轻笑如清脆的铃声般同时响起。

“啊，到站了，”里见昭奈抬头，“要麻烦你带路了哦。”

今野绫香笑着点点头。

十分钟后，里见昭奈跟着今野绫香，站在了香樟树之里门口。

啊这。

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里见昭奈看着今野绫香熟门熟路地推开玻璃门，风铃轻响。工作日的午后商店街，属于不用上班的旅人与不必参与部活的学生。

店内，里见椿身穿霜色浴衣，外罩一件金鱼花火纹样的工作装羽织，正弯着腰简单地整理货架。

真是难得。

里见昭奈心中暗叹。

“欢迎光临。”

听见开门的响动，里见椿站直身体朝这边望过来，眼神自然而然落在昭奈身上。刚想爽快地打个招呼，就见跟在长发少女身后的里见昭奈将食指竖在唇边，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里见椿眨眨眼，收到暗示，从善如流地笑眯眯招呼起走在前面的今野绫香：“新上的书在书架第三层，可以随便看看。”

今野绫香握紧书包手挽，颊上飞红。她始终低着头，犹豫了两三秒才悄悄抬眼飞快在里见椿脸上扫过一眼，细如蚊蚋般应声：“嗯，我知道了，谢谢。”

这不对劲。

里见昭奈冷眼打量着今野绫香步伐轻快地向书架走去，踮起脚尖左右张望的身影。

看她的样子，绝非第一次来香樟树之里。

然而，在她当班的时候，却从未和今野绫香打过照面。

今野绫香知道她在这里打工么？她今天此举的目的呢？刚才看她的反应，难道说……

不会吧？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里见昭奈走到她身边笑着问：“有看到什么好书么？顺便给我推荐一下。”

今野绫香正专注地盯着书架，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昭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一层摆放着各色画集和摄影集。

就在这时，今野绫香侧身一靠，倚在昭奈背上，仰起头指着书架上其中一本书细声细气地问：“里见同学，可以帮我拿一下那本么？我有些够不着。”

那是里见昭奈伸手就能够到的高度。

她正欲抬手，心念一转，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她一边用余光观察着今野绫香的反应，一边呼叫里见椿：“店长，方便帮忙拿下书么？”

少女的眼神没有片刻在她身上停留。

里见昭奈知趣地后退半步。

里见椿抽出今野绫香想要的写真集递给她，笑道：“是这本么？”

“嗯。”

今野绫香睫毛轻颤，低头将影集紧紧抱在怀中。

结完账后，她兴高采烈地拖着里见昭奈走出香樟树之里。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今野绫香热络地牵起她的手，“男友联系不上，要是没有里见同学在的话，要一个人来店里买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不用客气。”

里见昭奈笑笑，正想接着说什么，熟悉的眩晕感却再一次袭来，她一个踉跄，不得不扶住门口的灯柱。

今野绫香上前一步。

“里见同学，你没事吧？”

“我没事……”

阵阵袭来的浓重眩晕感带来反胃般的副作用，里见昭奈几乎难以站稳身体。汗水滴落，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看清楚，可眼前的地面却摇晃得越发严重。

奇怪……

“里见同学，”今野绫香又轻又细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你只要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就可以到家了，对不对？”

一直走……

对，她只要一直走，就可以到家。

外婆会在家里等她。

里见昭奈蹙眉按揉着太阳穴，眩晕感稍淡几分。她顺从地松开灯柱，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对……你只要一直一直往前走就好，不用担心，不用害怕。”

不用担心……

不用害怕……

会有家人在前方等她。

她是谁？

她又在哪儿？

里见昭奈迷茫地朝前走。

嘈杂的人声逐渐向远方褪去了。

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失色为无声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踽踽独行。

所以，快继续往前走吧。

只要往前走，就可以得到答案。

走吧，走吧。

正当她要继续迈开步伐时，手腕突然被人大力一拽。

“滴滴滴——”

尖锐的鸣声炸在耳边，里见昭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禁止通行的红灯亮得刺眼，行人候在马路两岸，她正孤身一人站在车水马龙的人行道中央，汽笛长鸣，厢式货车紧急刹车，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高声怒骂：“站中间找死啊！”

她的右手手腕被死死禁锢，清润悦耳的嗓音自背后戏谑响起：“这位小姐，介意在找死之前先把银行卡密码透露给我一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