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之里 第21章 【无缘佛·03】

“叮铃——”

缀于袖间的金铃一响，森千黛猛地推了里见昭奈一把。

后背猝不及防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毫无防备的昭奈踉踉跄跄向前跌去。她下意识想要回头，却蓦地回闪过森千黛的嘱咐，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稳住身体，走了几步，发现浓重的夜雾不知几时已经散开。一轮圆月高悬，清光四溢，为她映亮回家的方向，也映亮了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大片坟地。

触目所及之处，密密麻麻、东倒西歪地竖着各色无字墓碑。小小的石质地藏像上生了青苔，安坐其间。几株鲜红摇曳的彼岸花正乘着夏末微凉的晚风，轻轻摇曳。

没有鸟居，没有神社，没有宴会，没有巫女。

方才的一切，犹如镜花水月的一场梦。

饶是从小到大已看惯这样的场景，里见昭奈也没忍住小小后退了半步。

“哎，你东西忘了。”

她背后蓦地响起熟悉的温雅女声。

是森千黛。

可那真的是森千黛吗？

里见昭奈脊背一僵。

不可以回头。

她双腿微微发抖，硬着头皮在杂乱无章的坟茔间穿行。一开始只是小步前行，随后越走越快，到最后，她控制不住地拔腿狂奔起来。

周遭的景物飞速倒退，她边跑边摸了下手机，机身冰凉，电池彻底偃旗息鼓。

里见昭奈自坟地一头扎入树林，又在月色的注视下穿林而出。不知跑了多久，熟悉的石阶与两侧成排的朱红色立式寺形灯笼终于出现在眼前，烛火幽幽，为迷路的孩子照亮回家的道路。

快到了……就快到了，已经近在眼前……马上就要到了……

里见昭奈竭尽全力奔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中午小小的一碗流水素面无法支撑她的体能消耗，身体早已快要到达极限，她咬紧牙关，凭意志力硬撑。

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就在这一瞬袭击了她。

林木为天，星河倒转，里见昭奈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望见烛火从足下跃至夜空。她仰面躺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世界如星轨般扭曲转动。

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这该死的……低血糖……

挎包里就放了糖果。

可她没有抬手的力气了，整条手臂都抖得厉害，心跳加速，冷汗如雨而下。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闭了闭眼想要调整状态，却不想眼皮一垂下就越发沉重。

糟糕……

好想睡过去……不能睡过去……

“喂。”

就在里见昭奈疯狂与本能作斗争时，头顶冷不防传来一道女声。她吓得一激灵，猛地睁眼。

立着挺翘猫耳的短发少女倒映入眼中。

“宁……子，”里见昭奈气若游丝，“你怎么来……”

“来看看你这小鬼是怎么找死的。”

优木宁子一边将里见昭奈从地上扶起来，一边手脚麻利地从她包里掏出糖果往她嘴里一塞。

甜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里见昭奈倚着宁子缓了半晌，感觉好多了。

宁子她还是那么口恶心善。

昭奈心中暗叹。

“没事了吧，”优木宁子起身，“没事就赶紧站起来。”

“……”

她撤回刚才的评价。

里见昭奈揉揉膝盖站起身，与宁子一同走下石阶。石阶之下，恰是之前神秘消失的大路。此时大部分沿街商铺已经打烊，仅剩揽客与照明的檐角灯笼尚且亮在风中。里见昭奈小跑几步看了看，发现这条路通往商店街后门一带。

她心下稍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眼珠一转，挨家挨户细细观察后，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没记错的话，是耶梦加得的后门。

寻找食物的想法占据了她绝大部分大脑，里见昭伸手拉开门，侧身招呼宁子跟上。二人猫着腰小心翼翼进去，发现果真直接通向四叠半的空房间。屋内四角各挂一盏灯笼照明，映得三扇门上的彩绘花朵栩栩如生。

“这里是？”

优木宁子抱臂，跟在她身后进门。

“耶梦加得，”里见昭奈头也不回地回答，“运气好的话，应该能饱餐一顿。”

昭奈与宁子穿过长廊，回到耶梦加得店堂。出乎她意料的是，此时耶梦加得仍未完全打烊，店堂内灯熄了一半，大门已经虚掩。相叶麻柳正叠着她的墨绿色工作围裙，做着最后收尾工作。一抬头见到昭奈二人突然出现，她呆在原地好半天。

“啊，这么晚了，你们这是……”

里见昭奈隐藏了宴会的事情，删繁就简将自己差点神隐的经历陈述了一遍。语毕她长叹一口气，恳求道：“麻柳姐，耶梦加得有什么吃的东西吗？我快饿死了。”

“吃的东西啊，”相叶麻柳沉思片刻，“不一定有，但是……跟我来。”

相叶麻柳将她们领进了耶梦加得的会客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装修风格温馨简洁。室内放了两张小小的暖橘色单人沙发椅，中央一张异形玻璃茶几。左边一个半人高藤木柜，上置微波炉，右边角落里则立着台一人高的浅草绿色单门冰箱。

相叶麻柳朝里见昭奈神秘一笑，催促道：“昭奈，你打开冰箱看看能拿出些什么。”

“能拿出些什么是指……”

难不成还能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你看看，看看就知道了。”

相叶麻柳锲而不舍地卖关子，表情有种隐秘的自豪和期待。

里见昭奈闻言将信将疑地打开冰箱。

只见冰箱上两层堆满了各色饮品与冷冻果蔬，下层则是芝士奶酪等酱料调味品，附加几枚尚未拆封的布丁。正中间那层，放着一份被保鲜膜端端正正封好的黄金咖喱猪排饭。

她愣了片刻。

等一下，这不是香樟树之里的冰箱么？

“怎么样，这个异次元冰箱很厉害吧，”相叶麻柳脸上罕见地浮现出骄傲的神情，“我设计的，只要开门的人是灵媒，就能链接到对方最近住所内的冰箱。不过，普通客人打开的话，是空空如也的呢。”

“等哪个灵媒开门的时候掉出几截新鲜的尸块你就老实了。”

里见昭奈伸手把黄金咖喱猪排饭取出来，听见宁子抱臂立在一旁冷冷道。

“什么尸块？还可以遇到这么有趣的事情吗？”

相叶麻柳表情呆呆的，语气里有种压抑不住的兴奋感。

里见昭奈把猪排饭送进微波炉，发现优木宁子一直心不在焉地在看时间。她忍不住问道：“宁子，怎么了吗？”

“小鬼，”宁子眉头紧皱，“你能不能吃快点？”

“为什么？你有什么急事么？”

“嗯，”宁子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得快点回去，我和你。”

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里见昭奈戴上隔温手套取出热好的猪排饭。

“诶，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点电车早就停了吧？”

相叶麻柳探头问道。

“是这样没错，”昭奈持汤匙拍手行完饭前仪式，将咖喱饭拌均，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咽下，有些好奇地追问，“宁子你是怎么来的？麻柳姐又打算怎么回家？”

“用你的气味带路，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宁子揉了揉头发，口气有几分不耐，“麻烦的是怎么回去。”

“我的话，家就在附近，所以一般是自行车来回。万一有急事的话，直接和老板商量在员工休息室凑合一晚也是可以的。”

相叶麻柳托腮思考，忽然间眼神一亮。

“啊，对了，我可以借你们那个！”

“什么？”

里见昭奈眨眨眼，把最后一块炸猪排吞吃入腹。

现在，她彻底活过来。

“就是这个！”

耶梦加得仓库，相叶麻柳将沉重的卷帘门向上推去。她揿亮白炽吊灯，仓库的全貌展现在眼前。整个仓库占地面积不小，东西却不多，看上去相当空荡。相叶麻柳在前方带路，最终停在一辆机车前。

“到了。”

那是一辆簇新的黑色重型川崎摩托车，在白炽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优木宁子冷淡的表情没有很大起伏，但抖动的猫耳出卖了她好奇的心情。

“真没想到麻柳姐竟然会买这个类型的车。”

“是吧，”相叶麻柳挠挠头，“毕竟我一次都没有骑出去过呢。”

“那你买来是为了……”

“在仓库里逛几圈啊！”

相叶麻柳理直气壮地回答：“安全又有趣，还能随时体验飙车的快感，最重要的是真的很帅，你说对不对？”

“……”

很好，又一辆宝宝巴士。

“不过，这个车对我来说还是稍微有点……”

这边里见昭奈还在打退堂鼓，那边优木宁子就已经饶有兴致地握上了车把。她向相叶麻柳讨教：“请问这个应该怎么用？”

“啊很简单的，你这样就好……”

相叶麻柳毫不见外地上前讲解。

于是。

十分钟后。

僻静无人的山道上，沉重的引擎轰鸣声划破夜的寂寥。排气管喷出尾气，黑色重型机车风驰电掣，自弯道一晃而过。

“啊啊啊——”里见昭奈缩在优木宁子背后，搂紧了她的腰，她的声音飘在风里抖成波浪线，“这不好吧，宁子你根本没有驾照啊！要是遇到巡逻警的话……”

万一被抓了那是真的彻底不用回去了……

“别担心，”优木宁子勾唇一笑，自信又干脆的嗓音潇洒地从摩托头盔里泼出来，“把他们全部甩开就好！”

她再一次加快车速。

劲风迎面扑来，振得二人衣裳呼呼作响，宁子眯起眼，惬意地吹了声口哨。随后眼神一滞，带着几分无奈开口：“喂小鬼，胳膊松松，我快喘不上气了。”

“宁子，”里见昭奈依言放松力道，空出一手攀上她的肩膀，“你知道我对摩托车手的印象是什么吗？”

“是什么？”

“你听说过‘捐献摩托’么？也就是肉包铁。意思是说……年轻，死得快，身体素质好，器官质量高，是最佳移植供体。”

里见昭奈幽幽道。

“……你被里见椿那小子传染了？”

优木宁子默了一瞬，放松车把，降低速度。

重型机车甩过空荡无人的山道，驶入街巷，直奔灯火通明的不夜之城。

尽管夜已深，但黑天市场仍保持着热闹喧嚣。香樟树之里的灯牌已经熄了，檐下一灯如豆，在昏黄暧昧的光线下，里见椿清闲地斜倚在玻璃门外，一手抱臂，一手掐秒表。

摩托车在门口减速。

里见昭奈脱力地撑在车座上，心有余悸地喘息。她双腿发软，几乎没有迈下摩托的力气。

必须休息一下。

她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坐这个鬼东西第二次。

优木宁子停稳后跳下车，一举冲到里见椿面前，问：“小子，几点？”

“统共花了两小时不到一点，”里见椿笑眯眯的表情里暗含几分咬牙切齿，“现在是二十三点五十九分四十九秒。”

“你输了，”优木宁子平静伸手，展现胜负欲，“一万日元，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