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云度 第21章 折枝

酒后脑子总慢半拍，元莨顺从的任全志简搭上手腕。

“那些凝香丸就是给他吃了？”全志简问云归。

“嗯～”云归赶紧点头。

而后全志简又扒开元莨衣衫，瞧了瞧已经痊愈的箭伤。

“吃我那么多凝香丸……”全大夫嘀嘀咕咕，表示不满。

半晌后，检查个遍的全大夫“哼！”一声，甩手离去。

元莨懵，哪有大夫把完脉不做声的。

云归盘腿坐在床上，含笑目睹一切。

“我…大夫……这是……怎么个意思？”元莨愣后，迈进云归卧室，在正对床的圆桌落座。

“应该是你身体底子很好，伤好到彻底，不然早遭全大夫早嫌弃了。”云归道。

“哦～”元莨道，突然想起来问：“对了，那个凝香丸，很珍贵吧？”

距救他快过两个月了，才想起问凝香丸来。

云归点头，“嗯～”细细道来：“凝香丸由近百味奇珍药草制成的，其中一味雪鹿骨最是难寻，雪鹿骨对补气益中，清热解毒，治疗外伤有奇效；但这雪鹿已经绝迹，所以凝香丸是吃一颗少一颗了。”

“雪鹿？”元莨听后，觉得神奇，“绝迹了？那这凝香丸可太珍贵了，吃一颗少一颗的药，你还舍得用那么多救我。”

云归一派云淡风轻，“药，就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凝香丸能将一脚跨入鬼门关的你拉回来，就是发挥了它最大价值，没什么舍不舍得的。”

她素来不为俗物挂心，“能得凝香丸救护，也算是你的造化。”

这话格局之大，令人钦佩，元莨补充：“遇见你，才是我最大的造化。”

这姑娘，说了半天，就没给自己居功。

云归笑笑，并未搭话。

此刻月华如水，透过窗棂照进房内，别有意境。

元莨嘴刁，云归亦然，所以晚间喝到的酒都是好酒，元莨没喝够。

沉默片刻，元莨问道：“你还想不想再喝点？晚间那酒味道真好！”他表示回味无穷，“还有，你的厨子会不会烤羊排？那玩意下酒最合适了。”

烤羊排？南方餐桌上还真是少见，但架不住他是北方胃呢。

大半夜的，云归也任这他胡闹，真喊人来问了。

别院厨子果然被他一道烤羊排难住，支支吾吾半天，问他们，烤兔肉行不行？

元莨对席禹在山上烤那黑糊糊的兔肉心有余悸，沉默良久。

倒是云归抢先开口道：“我们南方冬日吃羊肉多，现在这个节侯，这里厨司应是没准备羊肉的。”

然后又思量片刻，道：“要不这样，兔肉别烤了，拌点麻辣兔丁来，让元公子尝尝地道山南味道。”

末了，她还不忘叮嘱，“红油少搁些，我们吃不了太辣。”

一句我们，说的元莨又心神荡漾了。

檐外雨声戚戚沥沥润着，云归起身去将刚被全志简关上的窗推开，元莨喝着酒随手去翻云归看剩的半部书，他嚼着兔丁低头去看。

“你竟然还看兵书？”说完，他又笑起来，莫名有些酸涩，“难怪席禹说你小时候有次爬树捅蜂窝被蜇了一头包，你有这么调皮吗？”

她“嗯”了一声，说实话，这些事她都不大记得了。

云氏好静，云归母亲总希望云归老实在房中看书。

但云归那时只觉枯燥，常嫌读书无聊，趁母亲不在的时候也总是做些调皮的事来。

斗鸡摸狗上树爬墙，她都试过，也常仗着外祖父撑腰，试探母亲底线罢了。

但云归不好好读书，时常被发现的母亲责罚，拎回房关着的事时有发生，外祖父想劝，却惹来母亲更重的苛责，“父亲，云归这么小就不听话，天天想往外头跑，跟个野丫头似的，长大怎么得了。”

其实云归母亲要求这样严格，全是为了取悦顾玉洪。

顾玉洪繁忙，其实也对她们母女并不热络，每年只那么几天能来江南看她们，每次都带一堆军务，云归便被母亲当成借口，领着她去书房，在顾玉洪面前展示所学。

每当谈及兵法时，顾玉洪才肯放下成堆文件，赞赏的看着她道，“小四儿真棒，兵书都能看懂。”然后顺道称赞云氏教女有方云云。

这时候云氏常高兴的找不到北，似得顾玉洪称赞才是她人生最大价值。

是啊，顾玉洪活着时，只唤云归小四儿，四，是她在顾家的排行。

云归，是云氏给女儿起的名字，顾玉洪并不喜欢。

其实那时西北关外是遭虎狼一般的敌军觊觎，边境戒备任重，顾玉洪根本没有时间想着风花雪月，来江南也多有目的。

而云氏不懂，她认为顾玉洪久久不来是因她没有尽到本分，在无数次与云归外祖父争吵后，散尽千金并更加重云归课量。

这是一个无底线讨好男人，失去自我的过程。

云归也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每次都听母亲道出更深的责备，“女孩儿家四处跑，被人看见像什么话？你是顾家姑娘，京城顾府正儿八经的小姐，若是被人知道这样不端庄，那边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云氏最会板起脸道：“不像话！不是个男儿便罢了，还这般顽皮，快进来读书。”

“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

“怎么？女孩子不能瞧兵书？”云归被触及真心，竖起浑身的刺。

其实，世人大多觉得读书不是女孩子家该做的事。

云归常想，若母亲不为拿她争宠，也不会让她读这么多书的。

往事勾起烦躁，云归走来，将元莨手中兵书一合。

“我……”元莨一愣，不知哪里又得罪到她，“我不是这个意思，女子当然能读兵书。”

元莨已喝得有些脸红，被这一凶，头埋在桌上，“其实，女子并非就该困于闺阁，纵观天下，女子有能力者众多，世人不该以性别埋没人才。”

这话，还要感谢元莨那离经叛道的母亲。

云归意外，问他：“你真……这么想的？”

元莨赶忙点头，“真的，真的，我朝民风开放，女子科考入仕者大有人在，孟大人不是也是女子么，可她官至太傅，位列三师，朝中重臣。”

云归听罢，心情舒畅不少。

“其实，我也喜欢读兵书的。”元莨赶忙自白，“我母亲，跟你有点像，年轻时也是飞扬跳脱的性子，只可惜……嫁给了我父亲，她常遗憾……被困于楼阁……”

“是么？”这点叫让云归意外，“我像你母亲啊？”这在故意逗元莨。

“不是不是！”元莨赶紧解释，“我可没把你当母亲看啊，你就是你！”

“哈哈哈……”

酒后之言，笑的云归前仰后合。

“尽染……”元莨难得见她这么开怀，如此称呼道。

云归被唤的一愣，“什么？你唤我什么？”

“尽染啊，是你小字？”元莨试探，“我可以这么唤你吗？”

云归眸动，未答，仰头饮尽杯酒，也没拒绝。

云归与元莨竟然喝到子夜时分，二人却都不困，元莨醉醺醺地走出门，觉得雨夜的风甚为舒服，他转头对云归道：“尽染！不喝了，不能再喝了，明日还有事，可这…好雨知时节……不如咱们一道赏个雨？”

醉酒后大多荒唐。

云归也有点上头，微笑着就往门边走，一脚还没踏出去，就被全志简当头大吼了一顿：“赏雨？俩小兔崽子赏什么破雨，什么时辰了？我问你们什么时辰了？还不滚回去睡觉！”

云归见元莨被吼的发闷，朗声大笑，“我的全阿舅，你可真行，从刚刚一直盯到现在啊？”

全志简气吭吭，沿着连廊往过走，一副刀人的阵势，“我说你小子，你那俩招子都快粘我家丫头身上了……嗝……他娘的，深更半夜，深更半夜你知不知道？赶紧给我滚回去睡觉，想折我家花枝，没那么容易！”

听这声音，全志简也没清醒多少。

这老头，嘴上养生养生，可实际上个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主。

元莨被这阵势慑到，第一次泡妞没啥经验，心思被戳穿，红了脸。

转头看向云归，只她在憋笑，这姑娘酒后玉面熏然酡红，被微黄的灯色映了，仿佛月中荼蘼开在眼下。

元莨更挪不动步了。

全志简一路踉跄来到门口，老头往那半尺高的镂空花墙上假模假式踹上一脚，笑骂道：“还不走！”

廊外雨中的灯火影影绰绰地晃着，晃得云归也有些心烦意乱。

在场三人，只云归浑然不知自己竟是一副含桃羞色，她怔怔望了元莨半晌，眼中滑出一道道柔媚。

曾经，江南雨夜，母亲抱着年幼的云归念诗，“两处若是同淋雨……”这诗莫名其妙，年幼的姑娘不以为然。

长大后，即便知晓这诗下句是：“此生也算共白头。”云归更觉矫情。

遇到元莨之前，云归像个没心没肝的姑娘，她以为男人，都是可憎的。

全志简眼睛瞪得像铜铃。

元莨轻叹着转身，“唉……”动作是极懒极缓，如怕惊醒雨幕上空浮荡的情愫般，不情不愿。

全志简急的跺脚，“还不走！”

元莨无奈，呲个大牙，冲云归挥手，“尽染！明儿见啊！明儿见！”然后依依不舍走进这山南雨幕里。

他已清楚记下云归秉性，表面瞧她虽然性格温静，可骨子里却是个渴望快活的人；

他明白云归是那种爱赏人间浮华万千，哪怕只有一天也想活到肆意的姑娘。

是他喜欢的姑娘！

云归目送元莨离开，连廊上空荡荡，唯有雨丝罩满天际，有点不舍。

全志简原本看元莨时还双目圆睁，等面对云归时，竟转而笑了一下，“你个小丫头，一点心机都没有，大半夜的，留男人在院里干嘛。”

云归讪声道：“您就一直守在窗外？”

全志简揉揉眉心，“才不是呢！我刚要睡下，便闻到厨房拌起麻辣兔丁，一时兴起，就起来吃点。”

说完，他合了合已经困倦的眼睛，指腹轻按了下抽痛的额角，“时候不早了，赶紧去睡，明日不必早起，睡到日上三竿都行。”

说罢，全志简转身就走。

云归喜出望外，不可思议道：“阿舅，不搭脉吗？”

这全大夫的臭毛病，动不动就借着搭脉骂人。

“去你的，大半夜，全大夫也累了，还想搭脉，就说你们这帮愣头青，不知道心疼老人，整日的瞎折腾……”

全志简骂骂咧咧的，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