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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昭,职编撰,从五品。
在大拿云集的文昌阁,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翰林。
虽然俸禄微薄,但活儿也清闲。日常最多忙碌一个时辰,就能摸鱼偷闲。再加上大豫朝五日一休沐,偶尔有紧急文书,也最多忙到哺时,便可以下值了。
所以,他还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况且,同僚之间没有竞争,遇事还能互相照应,人际关系和谐得很。偶尔溜个号,替人点个卯也是常有之态。
与前世九九六福报相比,这小日子过得,啧~~
简直无法更滋润了。
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烦恼。
这一日,下值还不到晡时一刻,顾玉昭与同僚在承平巷的烟云楼吃了一碗清茶,听了半折戏,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拱手欲退。
然而一转身,就差点撞到一个身躯魁梧、壮若铁塔的卷毛暹罗仆。顾玉昭后退一步,看清对方腰间的侯府挂牌,心里暗道晦气。
果不其然,顾玉昭的视线略过这壮仆的头顶,抬头朝二楼雅间的方向望去,只见青松色的阑干处,一蓝袍男子凭栏而立,正一脸讥诮的望着她。
接触到他的眼神,那男子出声嘲讽:“今日是烟云楼年末曲词初选之日,听闻去岁恩科探花顾玉昭一曲‘浮萍吟’摘得魁首,此后再无佳作,满城二十四楼娘子皆为叹息,今日既来,何故早退?”
这道嘲讽的声音不大不小,恰恰满堂皆闻。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皆聚了过来。
顾玉昭不欲无谓争执,含笑略一拱手,便果断调转脚步,绕过堂中柱,欲另寻出路。
男子冷笑一声,从二楼急速踱步而下,正巧挡住了顾玉昭的最后一条去路。
“顾玉昭,你心虚?跑什么跑?”
顾玉昭暗唾倒霉,面上却保留三分笑,道:“周舍人这话过誉了,玉昭年纪轻,不懂规矩,随意偶得一曲,皆是姐姐们抬爱,乐于传唱而已,谈不上什么才华。”
“且就算有才华,也不过是一些虚名花架子,如何能与周舍人经纬之才相比?”
能够出入烟云楼的多多少少都在上京官场有些门路和头脸,众所周知,永昌十四年,陛下首开恩科,殿上学士皆为天子门生,是何等的荣耀。
这位拦路的东宫舍人周良弼原本是一甲二等,样貌本也不俗,首届恩科探花该是他的,哪知殿上奏对,陛下却见二甲行九的顾玉昭风姿出尘,非凡等可比拟,便哈哈大笑着点了这位玉昭郎为一甲探花,让顾玉昭与周良弼互相调了一个位次。
随后,圣上又赞评这位玉昭郎,原话是‘貌若临仙童子,心若比干玲珑,声似雏凤清啼,举止不疾不徐,奏对荣辱不惊,此子未来可期矣’。
圣评如此,倒是里里外外的把这周良弼的脸面给挤到三甲之外去了。
这出人风头、夺人前程之事,焉能不恨?!
但两人如此公开对峙的情形倒是少见,见有瓜可啃,在场的客官们都渐渐把目光投注过来,大有围拢看戏之意。
周良弼见他当众奉承,心里那点不快去了一大半,嗓音缓和:“玉昭郎何以自谦?须知……”
“昭郎!”突如其来的一声黄鹂之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二楼雅间的门大开,一容颜清丽的娇娘,急切的俯栏探身,惊喜道:“昭郎!可是为襄助娇娘与那二十四楼的魁首之争一事而来?”
见到这位名唤扈娇娘的烟云阁头牌,顾玉昭笑意温暖,但答得却甚是无情:“自然不是,只是偶然路过。娇娘技艺高深,只需放手一搏,何须我再锦上添花。”
“且周舍人的赋词竣丽,立意高远,”乜了一眼周良弼腰间欲藏未藏的那抹茜色衣料,顾玉昭挂上一抹了然的笑意,对两人团团一稽,道:“恭喜恭喜,娇娘何必为捡芝麻而丢了西瓜呢?”
还未等那美娇娘媚眼嗔怪,一旁沉了脸色的周良弼,不太自在的收掩长袖,又冷声讥诮:“这又是什么奇货可居的招式?”
“恰逢雅事,佳人相求,顾玉昭你何以再三推辞?”
“我都不怕再败与你,你怕什么?”
顾玉昭再是好脾气,也被这些无谓风月机锋给纠缠烦了,昂首直言道:“周舍人多番言语挤兑,不就是暗指在下江郎才尽?诚然在下自浮萍吟之后再无所出,然词曲一道本就妙手偶得,以抒胸臆,去岁作浮萍吟时有感于娇娘身世伶仃,如今娇娘名满上京,缠头不知几许,我自欣慰,自然不必再发悲声。”
“更何况——”
“于公,你我出仕,自当为民生绞尽脑汁,当年文字游戏输赢成败何须在意?”
“于私,我既不愿之事,周舍人何以三番五次的苦苦相逼?”
万万没想到顾玉昭竟然这么说,寥寥几句抢占了道德高地,周良弼满脸讥诮的神色一僵。
见顾玉昭欲侧步离开,周良弼下意识抬手一挡。
顾玉昭一个矮身,仗着身形瘦削,便低头拂开来人宽大的衣袍,从手臂之下穿过去了。
“告辞!”
“昭郎莫走!”
就在围观众人偎偎闲语之时,顾玉昭两三下就跑到了烟云楼的青砖素瓦垂花门之外,回首一揖,扬声含笑:“在下得罪不起,娇娘宽恕则个。”
只来得及追到大门口的娇娘子气得跺脚,高声:“顾玉昭,你这怂货!”
被美娇娘大声的当街骂怂,顾玉昭也不恼,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很快便如游鱼一般消失烟云楼外热闹的人群中。
身为烟云楼的才艺招牌,扈娇娘自然是有骄横的底气,她顾不得原本已敲定下周良弼的填词,今日是约来调琴试音的,当下撇开劝慰她的众宾客,再次提裙去追。
对她这等身份而言,周世子是不错,但高门难容倡家女,显然还是身靠太尉府的布衣探花郎,最为上品。
况且,迎来送往那么多人,也只得这么一位才情风流,品性卓绝的玉昭郎,叫她就此撂手,又如何甘心?!
然,追到街中,衣角消散,素手不可及。
娇娘子眼角微红,跺了跺脚,当街叱声恨道:“不比了,我认输。大比之日,妾非顾郎的曲不唱!这魁首,谁爱当谁当去!”
薄情郎远遁,徒留娘子娇嗔,春闺梦怨。对家又再次被折辱了脸面,九十九道旧怨之上,再添得一道新恨。
如此这般、太过于受娘子欢迎,才子嫉恨,乃顾玉昭在大豫的三烦恼之一也。
幸而,只要不踏入风月情地,这些纷纷扰扰,皆与他无甚干系。手擎一个‘避’字诀,烦恼不能沾襟。若被逼上门,低头怂一把,便能拂拂衣袖,片尘不染。
顾玉昭在繁华的长街上溜溜达达,打包了一份胭脂鹅与一壶花雕,又挑了各色精致糕点,路过小摊儿还给家里启学开蒙的小堂弟买了一些小玩意儿,直到满手沉甸甸再也无法拿下,才满意的雇车归家。
“敢问贵郎君,今日何处去?”
“三枝巷。顾宅。”
“喏,您请。”
上京地价贵,三枝巷顾宅这处四进的宅院并不大,胜在布局精致,位置巧妙,与权势正煊赫的顾太尉府,仅一墙之隔。
若有什么事,开门一个转角,便能扣响同为一个顾姓的太尉府侧门,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
宅门特意开在巷内,院内一进宽阔,能落轿、能下马。大门一锁、二门一落,便能独立逍遥。若有什么不速之客,就算不经通传,从大门步行到二进垂花门,还需通过一道长长的影壁,无论是做什么遮掩准备,都足够了。
对于顾家而言,保全**,防范外人窥视内院,是头等的重要大事。
因为顾家上下,有一个绝对不能让外人知晓的秘密!
现在,这个‘秘密’正拎着满手的吃食玩意儿,优哉游哉的付完车钱,从长巷口缓步踱来。
家仆铜牛儿迎上前,急道:“郎君,姜郎君遣仆递贴,邀您今宵相聚德阳楼,据闻席上有吏部侍郎赏光出席,请您务必……”
顾玉昭打断,果断道:“贴留下,人不去。姜家人还在大厅等着罢,快快打发走。”
铜牛儿应下,忽又挠头憨憨一笑,道:“估摸姜郎君已猜到,您会如前几次一样拒绝,特特留下一道口讯……说这次机会难得,如果您耍性子不去,以后就别再认他这兄弟。”
顾玉昭‘啧’了一声,深感头疼。他知兄弟们为他好,不忍他意志消沉、不求上进,但凡有什么好局,总是第一个想到自己。
但外人哪里知道呢?如今悠闲日子,却是顾玉昭他自个儿刻意谋划来的。
装颓废、不思进取,只为掩饰某些个秘密……
偏偏个中缘由,无法掰开细说。
久而久之,便愈发躲着那帮关系好的朋友了。
人际关系搞太好,太受欢迎,也烦恼呐。
开文啦。
感谢小野马手榴弹,mu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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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