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瑛回国那天,言霏与丈夫亲自去接机。
“来了来了。”
言霏一眼就看到了妹妹一家。
“哥,嫂子。”朱瑛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你们。”她眼眶微红,离家多年,纵使家庭幸福,还是难以抑制得想念亲朋故土。
“你个小妮子,真想假想?逢年过节也不回来看看我们,丧良心的。”
朱辰轩最疼这个妹子,拉着朱瑛看了又看,“胖乎了点!”
朱瑛离家之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热乎气都没有,现下虽然做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气色依旧不错。
因这个,他对初次见面的妹夫陈冕也是乐呵呵的。
“别站在风口,赶紧上车。”言霏提醒道。
端方儒雅的丈夫、明媚可爱的女儿以及典雅高贵的妻子。
肉眼可见,幸福的一家。
言霏突然庆幸,还好滔韬没来。
这样幸福的场面,对常年孤身一人的外甥女来说,太残酷了。
车上,朱瑛搂着小女儿教她认人,“小满,叫舅舅,叫舅妈。”
陈钰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脆生生道:“舅舅、舅妈。”
六七岁的娃娃穿一件淡紫色的连衣裙,带着亮晶晶的发卡,精致得像洋娃娃。
“好孩子。”
言霏摸索着孩子白里透红的脸颊,从包包里拿出见面礼。
朱瑛拉着女儿的手,絮絮叨叨说着幼升小的事,“国内教育真是又费孩子又费家长,不仅要给赞助费,还要参加入学考试。”
“之前不是说小满入学的事解决了吗?”
言霏依稀记得朱瑛曾经给她提过,陈冕的工作单位能解决孩子入学的问题。
“阿冕单位只能安排小满进师大附小,听说师大附小特别卷,孩子作业要做到12点,我不想让小满这么累。我想让她上外小,就是A市外国语小学,提前回来也是为了赶外小的入学考试。”
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小女儿,再没有从前的执拗尖锐。
言霏心有感触。
时过境迁,曾经那个誓不妥协的大小姐也成了张口闭口子女教育的慈爱母亲。
朱家老宅,朱老夫人翘首以盼,终于盼到了小女儿,望着朱瑛老泪纵横,母女俩哭过一场后,她又将目光放到了女婿同外孙女上。
陈冕温柔体贴,陈钰乖巧伶俐,她简直不能再满意,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阻止女儿离婚,不然朱瑛如何有今日的圆满?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团圆饭,朱老夫人抱着外孙女不撒手,孙子孙女在一旁争起宠来,撒着娇嚷嚷“奶奶偏心”,逗得她笑出了眼泪。
“这就叫圆满。”
言霏含笑道:“最近喜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妈,滔韬的婚姻大事也有眉目了。”
她还想继续说,却见老人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叶家那姑娘啊,今天她妈妈回国,她也不知道过来接机,半大不小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也不知道叶家是怎么教的。”
言霏怔住了。
婆婆是家中的定海神针,如今老了,在公司事务上依旧很有发言权,但却不是个爱为难人的性子,平时将她当成亲女儿疼,对家里的小辈,也是宽疼爱有加,怎么突然在饭桌上出言刻薄。
朱瑛拍拍母亲的手,低声道:“妈,别说了,总归是我对不住她。”
很早之前,她就接受了一个事实——她与长女有母女之实,但没有母女缘分。
朱老夫人目光幽深,“不提她了,那孩子早就成年了,不用你操心,说说我们小满,你们得尽早给孩子规划,要是没个主意,还不如把孩子给我带!”
她本是玩笑话,然小姑娘听了却不干了,钻进了母亲的怀里不出来。
朱瑛揉搓着自家姑娘的小脸蛋,“我家小满可离不开我。”
席上一片欢声笑语,言霏手脚冰凉,默然不语。
女儿朱笠握住她藏在桌子下面的双手,无声安慰着她。
入夜,陈冕与朱辰轩坐在小院里闲聊,朱老夫人拉着朱瑛叙旧,言霏同女儿一道在卧室复盘。
“妈妈刚刚说错话了。”言霏颇为懊恼。
“我本意是想说件喜事让老人高兴高兴,忘了陈冕还在。”
妹夫第一天上门,提起朱瑛前夫的女儿有些不合时宜了。
朱守真靠在母亲身上,淡淡道:“这事和陈冕没关系,奶奶从始至终就没把滔韬姐当外孙女,也不想让姑姑和滔韬姐再有接触,说得难听点,她恨不得滔韬姐不存在。”
言霏心里一惊。
“滔韬姐是姑姑与叶盛的孩子,有她在,姑姑很难从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姑姑选择出国,为得不就是重新开始吗?奶奶当然不希望姑姑现在的幸福婚姻受到上一段婚姻的影响。”
男人间流传着一种说法,女人生了孩子就被彻底拴住了,这话不无道理。
叶滔韬不仅是朱瑛的女儿,还是她不幸婚姻的佐证、与前夫的牵绊,以及需要被斩断的过去。
朱瑛不想被拴住,所以抛下女儿,果断出国,朱老夫人也不希望女儿被前夫一家拿捏,所以直接将外孙女当成了隐形人。
言霏如梦初醒,看着身旁的女儿,笑容苦涩:“骄骄,你真不愧是你奶奶的亲孙女!”
难怪自家婆婆喜欢孙女胜过孙子!
朱笠笑了笑,“奶奶一向果断,不管是处理公司事务还是家事上。”
朱老夫人今日口下不留德,也是害怕叶滔韬日后遭遇坎坷的时候朱瑛感到自责。
换言之,孩子姓叶,抚养权归父亲,过得好也就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品行不好亦或是对母亲有敌意,孩子爸全责,和宝贝女儿朱瑛无关。
言霏突然捂住脸,浑身紧绷,“你说得有道理,但我始终觉得把商战上杀伐决断那套用在这里,对那孩子太残酷了,骄骄,你说,妈妈是不是太圣母心了。”
朱笠抱住她,认真道:“善良从来都是美好的品质,妈妈做得对。”
“而且,奶奶他们以后也没办法无视滔韬姐了。”
当然不是因为亲情,是因为利益。
“因为陆家吗?”言霏烦躁地叹了口气,将大学还没毕业的女儿当成了主心骨,“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闹得......我也不知道我这媒人当得对不对。”
“做得对啊!婚事成了,滔韬姐有了好归宿,咱们家多了条人脉,借此契机,姑姑还能和滔韬姐缓和关系,这不皆大欢喜吗?你是咱家的大功臣。”
在朱笠看来,不管有没有陆家,叶滔韬都会引起朱瑛的注意。
她这表姐并非池中之物,通达干练,迟早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挣扎出来,或者说,她已经挣扎出来了。
而且,见了朱瑛她才发现,叶滔韬和朱瑛很像,不光是长相,连给人的感觉都很像,血缘真神奇,朱瑛明明完全缺席了长女的成长,但叶滔韬却生生和朱瑛长成了一类人。
“妈,找个机会把陆家的事告诉姑姑吧,越早越好。”
言霏依言而行,“我一会就去。”
等朱老夫人睡下,她掐着点将朱瑛拉了过来,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不料,朱瑛蹙了眉毛,表情越来越凝重,直截了当道:“嫂子,这门婚事我不赞成。”
“为什么?”言霏不觉提高了音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了缓,“你是不是担心陆家那边不是诚心的?你放心,陆夫人这周约了我三次,还说要见见你呢,绝对真心求娶,滔韬也与我说,陆家那小子急着想和她确认关系。”
朱瑛摇摇头:“陆家只是拘泥于婚约罢了,哼,叶盛还是这么小家子气,陆家人能看上他就怪了。嫂子,我知道你是好意,我虽然不没怎么和滔韬相处过,但我的女儿我自己知道,三岁看老,那孩子从小就是个犟种,又倔,脾气又暴,勉强嫁过去也适应不了豪门的生活,齐大非偶,陆家比咱们强太多了,日后婚事不协,咱们连帮衬都做不到,你还算半个媒人,说不准咱们和陆家的关系都要受影响。”
言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朱瑛还在继续说,“嫂子,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又不是童话故事。我看,还不如给滔韬找个小康家庭,到时候我给她笔嫁妆,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这多好。”
“要不,你自己去给滔韬说吧。”
言霏已是身心俱疲。
朱家都是人精,就她一个蠢得,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在她看来,这明明是见大好事来着。
陆家是顶豪不假,但她外甥女也不落下风啊,那相貌人品,谁见了不赞一声,要不是有父母离异这种硬伤,才不至于拖到二十六七。
朱瑛不吭声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大女儿,母亲的意思是直接无视,如在国外时一样,当这个孩子不存在,忘记过去,好好同陈冕过日子。但这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母女两人同在一个城市的情况下。
“嫂子,你先和滔韬说说吧,她比较信任你。”
言霏头一回恨自己多管闲事,认命得点点头。
“先说好,滔韬是成年人了,现在也不是封建社会,我不可能应让两个孩子不联系,我只负责把你的话带到,剩下的让孩子自己判断。”
朱瑛点点头,“谢谢嫂子。”她知道言霏是一片好心。
“阿瑛,既然聊到这了,有些话我也憋不住了,如果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别怪嫂子。不管怎么说,滔韬还是你的女儿,到了A市,你多关心关心她吧,如果实在分不出精力来,至少在物质上多关照她一下,你也知道,滔韬这丫头倔得很,不肯要我的钱,这些年还一直在租房子,你是她妈,你的钱,她肯定会收的。”
朱瑛“嗯”了一声,明媚的眼睛里终究是染上了一丝愁苦。
言霏心口又闷又堵。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婆婆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