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 第11章 第 11 章

把周璇喂饱，萧则就回去上班了，家里一大早就被收拾过，萧则走后周璇逛了一圈，看到晾晒的床单后扭过头去继续看自己的剧本。

这一看就是三个小时。

《诺亚方舟》不愧是大师阵容，编剧美术这些重要部分全都由周璇合作过的大师们负责，只看剧本和一些美术设定周璇就被吸进去了。等看完，她揉揉眼睛点了根烟。

她给刘姐打了个电话。

“上个月送来的，但也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试镜时间是春节后，五月开拍。”刘姐是在东华被周璇挖过来的，周璇的情况她基本都了解，当时周璇选中她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她帮助自己拿到了《他乡》的试镜邀请。

都说女人帮助女人，也最懂看女人，在这一行许多经纪人都把艺人当做商品，刘姐却是唯一一个看出她潜力的人。

她从一开始就相信周璇能行，并且一直见缝插针地帮助她，“我本来不想接，但剧本我看过，是真的好。”

“刘姐，你不用解释太多，我信你。”周璇看着眼前烟雾缭绕，萧则的房子天花很简约，连吊灯都没有，空茫茫的，适合人思考，“你先把其他几个本推了，这个我再考虑一下。”

刘姐应了一声，似乎是猜到她会这么说，又补了一句：“张导的不好推，他最想你来，听说女主角都是以你为原型写的，你最好当面跟他谈谈。”

“那就跨年之后再说。”

他们每一年跨年晚会之后都会举办一个私人聚会，跨年结束后放肆地玩一个通宵，请的大半是影视圈的人。

刘姐挂了电话。周璇看了眼时间，把剧本随意放茶几上，开了落地窗散味儿。

等萧则回来，意外听见厨房传来动静。

他换了鞋悄无声息出现在厨房门口，里头高挑的人影有点狼狈地在看着平板电脑下调味，做饭这么接地气儿的活计被她耍得像在跳舞——宽大的睡衣被扯成一字肩，下摆的长度堪堪遮住臀部露出一双雪白大长腿，那么简单的搭配都能被她穿得别有韵味，就是动作有些滑稽因而影响了风情。

“回来了。”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他一眼。

这一声太自然，也太烟火气，说完周璇自己都皱了眉头，不太适应地扭过头去继续倒腾自己的菜。

萧则看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顺便捋起了袖口。

“在做什么？”

他站在她侧后方，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宽大的衣服被他按下去后显出她的真实腰围。周璇耳朵有点痒，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说：“糖醋炸带鱼。”

她平时很少吃煎炸食品，更别说是糖醋的，味道重热量又高，但萧则没问她为什么想吃，而是问：“鱼呢？”

周璇往洗手池里抬了抬下巴：“等你处理。”

她在调糖醋汁，刚弄好，他就回来了。

萧则似乎笑了，但周璇没看太清楚，正要转头看仔细，萧则的唇就落在了她的眼睛上。

周璇还没思考出来这是顺势的还是不小心，可是在气氛变得微妙之前萧则已经走到另一边，利落地捉起被随便丢进水池里的鱼，拿了刀开始给鱼开膛破肚。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哪怕在处理腥污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萧则在她的注视下稳稳当当地给鱼片掉鱼鳞去掉内脏切成段，再放入碗里加葱姜、白胡椒粉、盐、料酒拌匀腌制，等他洗手的时候厨房门口有风吹进来，萧则边擦手边对周璇说：“去穿个裤子。”

周璇懒得穿，萧则走到阳台把开了一道口子的落地窗关严实，经过茶几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顿了顿。

周璇一直看着他，见状问：“项目接触你了？”

“嗯。”萧则拿起剧本，翻开第一页确认了一下制作组名单：“东华影视的项目，他们预约了我们录音棚来年的档期。”

周璇抿唇不语。

萧则没有多看，把剧本放回原位，等经过沙发那头的时候，周璇忽然扯过他的毛衣下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萧则顺势停住，看着周璇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小腹。

“怎么了？”

萧逸轻笑，勾住她下巴挠了挠。

周璇沉默半晌，摇摇头：“没什么。”

萧逸没再问，让她抱了一会儿，然后回了厨房收拾其他菜。

总不能晚上只吃某人心血来潮的一道糖醋炸带鱼。

周璇就这样在萧则家里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前几天萧则回家，那本《诺亚方舟》的剧本都会被放在不同的地方，封面被翻过很多次已经微微卷了起来，甚至还多了很多标注和笔记。

后来周璇似乎愁腻了，白天也跟着萧则出门，和同在S城的朋友们各种聚会，晚上喝得微醉回来，萧则就把她抱到房间去洗漱。

自从周璇来了，萧则就没怎么加过班，陈楠知道他有情况，每次下班也尽量多去帮忙，生怕他又工作狂犯病，耽误自己的好姻缘。

今年都快过去了，过完年再到来年五月，萧则就得三十六岁了。

身边未婚的同行很多，但大家都有在谈得比较稳定的朋友，只有萧则，这个岁数了在这个圈子里还形单影只的，时不时还被粉丝骚扰，堪称活化石。

说到这个，最近陈楠最烦的也是这事儿。

虽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这次对方大概家境不错，之前就疯狂追线下，线上周边买一堆，还会时不时在私信里聊骚。

萧则都没搭理过，这到了年底不知道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对萧则的骚扰愈发变本加厉起来，甚至渗透进了工作人员里，花钱买萧则的行程消息，并且不知道从什么途径拿到了萧则的手机号，假装甲方加他微信。

萧则已经拉黑过几个号码了，但对方仍然锲而不舍地换号码骚扰，陈楠为此愁得不行，寻思微博公告也发过了，私下回应也警告过，但对方似乎因为家里背景硬，对这些警告视若无睹，他们又不想把事情处理得太让人难堪，容易被人带节奏。

快下班的时候萧则又收到了好友添加申请，对方这次很过分，仍然是佯装甲方公司对接人员加了微信，刚发了两句就开始发一些露骨的话，最后甚至发了照片。

萧则只看了一眼就删掉了，顺势拉黑了这个新号码。

陈楠当时就在萧则旁边，隐约看到照片也懂了，“嘶”了一声儿忍不住说：“这啥时候是个头啊？还有几天就年会了，别给搞出点幺蛾子。”

月初的年会惯例是开两场，一场是在传统新年放假前进行内部的总结及聚餐，另一场会提前在元旦当天开声优见面会，配合IP方进行现场配音和声优互动活动。

其中还会夹杂粉丝福利和抽奖环节，年年的现场票都几乎是一秒售罄。

陈楠就怕对方趁此机会使坏，这种粉丝最难应付，把配音演员当偶像追，说本意吧倒也不坏，就是小姑娘喜欢得过了头，用错了方式，可按实际来说的确是对配音演员本人造成很大困扰。

这或许就是配音这一行渐渐转到幕前最大的弊端。

萧则从进行到现在遇到过太多这种事，相比起陈楠，他倒是显得要淡定许多。他拍了拍陈楠的肩：“没事儿，先走了。”

陈楠愁着当天要加强安保，闻言点了点头：“去吧。”

他余光看见萧则表情放松，似乎因为下班整个人心情变得不错，最近几天他都这样，让陈楠好不容易缓和了下心情调侃道：“赶紧谈个恋爱，结个婚，公开，这种粉丝就会少了……不过咱们大众男神要是脱单，脱粉的估计也不会少……嗳，咱两的CP粉估计得哭晕过去吧。”

萧则和陈楠的确有不少CP粉，什么事业强强组合，伯乐遇千里马什么的，现在的小姑娘脑洞一大堆，恨不得看谁都有感情线，什么都能嗑一口。

萧则闻言没搭理他，摆摆手，走了。

到家的时候周璇不在，萧则自己吃了饭，收拾了下东西后继续背元旦见面会的台本，一直看到十点多，周璇才回来。

密码锁一响，萧则就摘了眼镜，他有点轻度近视，平时在外面不戴，只有在家看书久了会戴一会儿。

周璇喝得比前两天要醉，手里攥着口罩，脸上通红。

萧则走过去把人接住抱到沙发上，低头端详她的表情。周璇迷迷瞪瞪看着他，忽然去够茶几上的眼镜。

她给他戴上，因为喝醉了手不稳，眼镜腿戳到萧则好几次他也没有躲，等戴好了她就开始盯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萧则开口：“好看？”

“嗯。”周璇答，“你的眼睛最好看。”

“喜欢我的眼睛？”

这次周璇不答了。

萧则把她抱起来，放到主卧卫生间的洗手台上，转身去给浴缸放热水。

淅淅沥沥的水声打破了寂静，浴室不大，升腾的雾气让人觉得脑袋发昏，人置身其中很容易会诞生释放情绪的冲动。

等候的间隙周璇盯着萧则的背，忽然说：“这几天我都很不痛快。”

萧则起身，看她。

“凭什么，他想要就能要，想丢就能毫无负担地把我们丢下？”

周璇双手撑在身侧，她仅靠那么纤细的两条胳膊支撑体重，这姿势不好看，人骨骼和肌肉都往后缩着，像只鸵鸟，但她却做得很有风情，像一朵正在慢慢枯萎的花。她蜷缩着，像在自问自答。

“可我不痛快不全是因为他，也是因为自己。”周璇看着萧则走到自己身前，她的眼神是朦胧的，看不清是清醒着还是仍然在醉，“我好自私，当年是，如今也是。”

周璇在萧则的眼睛里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这一幕让她仿佛回到了当年昏暗又闷热的楼梯间。

周璇从未与人说过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有多么解脱，她觉得自己可悲丑陋极了，她一边在扮演好女儿、好姐姐，却一边在心里把他们认作包袱，没了一个，还剩一个。

但其实她比谁都明白，如果没有周景，对方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她。

周景是攥着她的线，却也是托着她的风。

当年她利用过他作为借口，明明那么恨那个人却也答应了对方的条件进入娱乐圈，为自己攒得了浪涛搏击的余地，也给自己挣出了一片功成名就。

如今呢？她又想用弟弟作为借口，满足自己的第二次私心吗？

“你知道吗？”

周璇的嗓子哑了，她一直在盯着萧则的眼睛：“那天晚上他说出周景的时候，眼神就和你一样……都像是能看透我。”

所以她才落荒而逃了。

她的卑劣、自私，她的狼狈，和自我欺骗。

灯光明晃晃的，让人看得头晕目眩，周璇不想再待下去了，事实上她今晚就不该回来，但酒精摧毁了她的防线，她下意识就想往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钻。

这也是她自我欺骗的一部分，太可悲了，她骄矜得像是一个赢家，以为熬过了那些艰难的日子自己就算是赢了，但其实一切都是假的，真正的赢家根本不应该感到痛苦。

周璇想要跳下洗手台，却被一只手牢牢按住。身前的男人炽热、牢靠，却也犹如铁墙。

她的下巴被狠狠攥住，随即再次被抬起来，那一刻她被萧则眼底的神色燎到了，他望着她，头一次目光深得如此直白。

“和谁一样。”

萧则的声音很稳，像在质问。

“我看你，是在看着自己的女人。”他的虎口噙着她，力道不大，却也挣脱不得，他的语速缓慢，却每一个字都犹如闷雷，打在人心上，“谁能和我一样？”

“谁配和我一样？”

温和的声音。

却容不得质疑。

他能给她时间，却唯独不能允许她把自己看轻——

那个夜晚做出选择的是她，但她同样是被他选择的。

是因为她值得，他才会等她，托着她。

看着她一步一步挣扎，从脆弱的茧蜕变成蝴蝶，从名不见经传到双金影后。她的第一部电影是他监制录音的，她身上每一道因为拍戏而受的伤他全都一一吻过。

他也曾见过她对待周景的温柔和不经意流露的哀切，一个人的真心与否或许连自己都能欺骗，却骗不了离她最近，也是最了解她的人，更瞒不住被她爱着的人。

周景唯一的心愿是“希望姐姐能永远快乐幸福”，他知道，因为他亲眼看到过，就在那本画册的扉页上——那么真挚的愿望，被周景如珍如宝地抱在怀里。

这世上没有谁比萧则更有资格评价周璇，可如果连他都舍不得，他就不允许别人擅自轻描淡写形容她。

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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